病房里,祁慕灵活地转动着水果刀,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
“外婆,好了。”他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果肉米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刘婧接过苹果,嗔怪道:“你呀,不用天天往这儿跑。有你陈姨照顾着呢,你就安心工作去。”
祁慕随手把水果刀搁在床头柜上:“前几天刚演出完,正好有空。我不来陪您,我一个人在家还挺无聊的。”
刘婧咬了口苹果,想起些什么,微微直起身:“我听温医生说,她也去看了你演出?那她是你粉丝?”
祁慕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不是。”
——是我特意把人给邀去的……
他在心里默默补完这句话。
缓了缓又开口:“奶奶,您就那么喜欢温医生啊?每次我来您都念叨她。”
“那可不!”刘婧轻拍了下被子,“人家温医生长的好看,人又温柔,最重要的是心肠好!那天我问了那么多人,只有她主动来帮我,还搀着我去就诊室,现在又那么心细的照顾我!”
祁慕低着头,想起自己发烧那次。明明说了没事,她却执意把他塞进车里送去医院。
确实…很好。
“要不是你工作太忙,我怕委屈了人家小姑娘,我还真想让她当我外甥媳妇!”
祁慕闻言抬头,正对上老人促狭的目光。他低笑出声,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
中午吃完饭,温昭正在休息室里写着报告。
敲门声突然响起。
苏晴走了进来:“昭昭,门外有个人找你。”
“好,我马上来。”温昭盖上笔帽,将报告合上,走了出去。
护士站边上站着一个男生,穿着校服,低着头,双手搭在护士台上。这是106病房那位阿兹海默症老人的外甥。这个时间点,按理说学生应该都在上课。
温昭走了过去:“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男生转过身,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前段时间没有空来,想问问奶奶怎么样?”
温昭斟酌着用词:“老人家的记忆衰退比较明显,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她注意到男生神情看起来很落魄,声音放柔,“不过今天还不错,我把你之前发的照片和故事做成了回忆录,她听得很入神。”
男生的肩膀明显放松:“……谢谢。”
“没事,”她顿了顿,又说:“这个时间病人应该在午休,你可以在这儿逛逛或者悄悄地进去看看。”
男生依旧点点头。
苏晴再次走来,轻轻碰了碰温昭的手臂:“上班啦!”
温昭会意,对男生温婉一笑:“别太担心,我们会尽全力照顾好她的。”
男生轻轻“嗯”了一声。
……
温昭坐在会诊室内,今天是早班,下午她通常要和病人家属开家庭会议,沟通病情。
“温医生,”护士苏晴推门进来,压低声音道,“16床的家属来了,但是……”她欲言又止,“情况有点复杂。”
“让他们进来吧。”
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位女孩。
女人一进门就红了眼眶:“医生,我妈的病真的没救了吗?”
“您先别急,依照病人现在的情况,可以按照常规救治,但是病人会很痛苦。”她指了指电脑上的CT图像,“癌细胞已经大面积扩散,再加上病人长期过度劳累,我们建议采取温和治疗,尽量减少病人痛苦。”
她顿了顿又说:“当然我们还是要看家属的意见!”
“听听!我就说这种情况没必要再花钱了!”男人拍了拍桌子,“什么温和治疗,不就是让我们在这儿干等着老人咽气吗!”
温昭听到这段话眉头紧皱。
男人看起来是女人的丈夫,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更让她心寒的是,一旁的女人只是低头抹泪,竟没有出声反驳,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场内只有那个看起来不过**岁的女孩在角落里小声抽泣。
“这位家属,”温昭站起身,“临终关怀不是放弃治疗。我们会用药物控制疼痛,让病人有尊严、无痛苦地走完最后一程!”
“少在这唱高调!”男人不耐烦地抖着腿,又是一掌拍在桌上,“到头来不都是个死?花这冤枉钱干嘛!”
温昭刚要开口劝解。
女人突然抬起头,眼泪啪啪地掉:“你还是人吗?我妈当年给你买房凑首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花钱了?!”她继续说着,“这钱你不出我出,这病你不治,我治!”
男人脸色瞬间阴沉,嘴角扯出个冷笑:“行,你出吧,反正钱都在我这儿,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你就是畜生!”女人哭喊着。
“你他妈再说一遍。”男人猛地逼近,扬起巴掌。
温昭和苏晴见到情况不对,立刻冲上前,温昭从男人身上闻到了很重的酒气。
“这位先生,请冷静!这里是医院!”
小女孩扑过来想拉住父亲,却被男人一把推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女人想去扶孩子,手腕却被男人死死钳住,肉眼可见地发红。
“苏晴!”温昭急声喊道,示意苏晴扶起小女孩。
“先生!请冷静!”温昭试图将男人的手从女人那儿扒开。
男人力气大得惊人,温昭好不容易扒开他的手,女人却因惯性摔倒在地。温昭自己也踉跄几步,手腕重重磕在瓷砖开裂的锋利边缘上。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只见白皙的手臂上瞬间浮起一道红痕,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渗出。
强烈的动静让在隔壁的几个医生也推门直入,与此同时,苏晴带着保安也来了。男人见状,仍不甘心地瞪着女人,也瞥向温昭流血的手腕,眼神阴狠得可怕。
温昭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将她安坐在椅子上:“没事吧?”
小女孩早已吓哭,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女人抹着眼泪,声音发颤:“刚结婚那会儿他明明很好的。后来染上酗酒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每次都说会改,可是到头来,还是这样。现在连我妈的医药费他都不想付。”随后她立马抓起温昭的手,“医生,我们治,你帮我安排一下,我不想让我妈痛苦的离开……”
温昭动容着点头:“放心吧。”
走出诊室,苏晴急匆匆追上来:“昭昭,你先去处理一下吧。”
温昭低下头,这才注意到手腕上的血迹还在流,她点点头往休息室走去。碘酒棉球触到伤口的瞬间,刺痛让她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伤口不算深,但细长的红痕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刺目。她娴熟地缠上纱布,系好。
她站起身,继续去工作,白大褂的袖子落下,遮住了那道伤痕。
-
暮色四合,夕阳洒落在了小区露天车库的敞篷上,泛着橘色的暖光。
温昭猛地拔下车钥匙,手腕顿时传来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轻轻揉了下手腕,这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情。
走到电梯口,祁慕站在那儿,估计也是刚回来,脸上尽是疲惫。他单手插着兜,转眼看她,目光自然地扫过她,随后刚要低下头,就看到了手腕上的纱布。
“你手怎么了?”
温昭下意识把手往后藏了藏:“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小伤。”
祁慕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强势却不失温柔。
“你干嘛?”温昭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掀起纱布一角。伤口还没完全结痂,纱布上还渗着淡淡的血痕。
“这就是你说的不严重。”
温昭被他看的有些紧张,挣开他的手,低下头:“真的还行……”
“上过药了吗?”
“嗯。”
“怎么弄的?”
“就…不小心。”
祁慕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她眼神闪烁,明显在撒谎。但看她没想说,也就没多问。
温昭偷偷瞥向身侧。
脑海中又响起今天那个男人说的话——
“到头来不都是个死?花这冤枉钱干嘛!”
那个男人是为了钱,那祁慕呢?
她想起之前在脱口秀上,他吐槽临终关怀时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有讥笑的嘴角。
他…为什么也对这个职业有这么大的误解?
这个问题逐渐在她心中盘旋。
“你……”她犹豫着开口,“刚开始…为什么那么讨厌临终关怀?”
祁慕明显怔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眼神晦暗不明。
“叮——”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前后脚走了进去。
密闭的空间里,祁慕依然沉默。
温昭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轻声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十二楼到了。”
电梯提示音响起。
祁慕先走了出去,而后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逆着光的轮廓格外深邃:“不是所有医生都跟你一样好心的。”
温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懵了,她没搞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或是他想表达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接。
走到家门口,钥匙刚插进锁眼,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薄荷嗓音。
“自己会不会上药?”
温昭转过头:“会。”
“行。”
……
深夜。
温昭洗完澡出来,把整个药箱都翻遍了,就是没有看见碘酒和棉签。
只有一卷纱布。
她看着手上那一条伤痕,犹豫片刻,披上外套拿了钥匙便出了门。
她站在祁慕家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叩叩——”
没有反应。
她又敲了一次。
等了十几秒,屋里依旧静悄悄的。
“难不成睡了?”她小声嘟嚷着。
刚转身走了一步,门就打开了。
温昭转过头。
他穿着黑色真丝睡衣,纽扣就扣了三个,又是那个V领,不过衣服牢牢的贴在他身上。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沐浴后的热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怎么了?”
“你…有没有碘伏和棉签啊?”
祁慕低头看了眼她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这伤疤看着就疼。
他眉头轻皱:“有。”
“能不能借我一下。”温昭总觉得这个场面很眼熟,像极了之前祁慕像自己借温度计的时候。
“进来吧。”
“啊?”
不就借个药,干嘛还要进来?
“我给你拿。”
“哦。”
温昭跟在他身后,客厅角落的猫窝里,芝麻睡得正香。
祁慕蹲下身翻找医药箱时,睡衣领口彻底敞开。
温昭一瞥眼,昏暗的光线下,结实的胸肌裸露在她眼前,水珠从发丝滴落至胸口处,而后顺着肌理缓缓下滑,没入睡衣下不太清晰的腹肌线条内。
她看得出了神。
等到祁慕起身,她才猛地别过脸去,低下头,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脸上的色泽,身体的温度已经在向她发出警告。
“你脖子怎么红了?”
“你…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温昭盯着自己的脚尖。
祁慕低头看了眼大开的领口,舌尖舔了下嘴唇,突然笑了:“就这版型。”
温昭瞪大眼睛——
什么叫就这版型,当上面两个扣子是摆设吗???
“怎么,害羞了?”
“……没有。”
祁慕低笑一声,那笑声就像小猫挠过心尖,让温昭全身发麻。
“坐下。”
“干嘛?”
“给你上药!”
“我自己可以。”
祁慕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刚好让她无法挣脱。
温昭全身僵硬,任由他摆布。
他拧开碘酒药瓶,棉签轻轻蘸取,动作轻柔地涂在伤口上。他低垂着眼眸,睫毛煽动着,神情专注地涂着,而后轻轻吹气。
温昭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疼?”他突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
温昭摇了摇头:“不疼……”
祁慕剪下一段纱布,轻轻裹住伤口。他低头用牙齿咬住纱布一端,灵活地打了个结。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手臂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了。”
他抬起头,湿湿的唇边还沾着一点纱布的纤维。
“……谢谢。”
他把碘酒和棉签塞进她手里,见她还在发愣,挑眉道“还不走?”他俯身凑到她耳边,盯着她泛红的耳尖,温热气息喷洒在那片肌肤上,“还是说想留宿?”
温昭敏感的耳垂一抖,慌忙跑到门外,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
她转过身,丢下一句:“晚安。”
而后立马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背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碘酒瓶、棉签还有手腕上的那个结,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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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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