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眼下,同王氏所言,与林青之撇清关系,待到风波过去,再寻一门亲事便好,谢朝朝木然起身,没有回答王氏的提议,她朝着几人行了一礼,扶着冬梅离开主院,缓缓向自己的院子方向去。
谢朝朝坐在屋子里床边的桌子前,她的手下还是昨夜写的静心二字,冬梅看着这样的谢朝朝,知晓眼下说什么也安慰不了,便只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直到许久,谢朝朝才终于开口,她似是问冬梅,又似是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不再去想林青之,合该嫁给谁不是嫁呢?”
冬梅没有应声,因为她知道谢朝朝并没有问她,即便她觉得当下最为明智的做法便是与那林青之划清界限,左不过一个才相处了不到半月,还并没有很深厚感情的人,抛下了便抛下了。
但从昨日至今谢朝朝的表现,和这些时日同林青之相处真切的出现在脸上的喜怒哀乐,冬梅想要劝慰的话却说不出口,此事只有谢朝朝自己想通,自己做下决断方才不会后悔。
谢朝朝的目光落在桌上一脚的盒子上,里面装的都是这些时日林青之写给她的书信,她翻出来一分一封看着,脑海中浮现上一世林青之对她的好以及这一世在青城山上,林青之将她护在身后的模样。
为了保护她舍弃性命也心甘情愿,这些话言犹在耳,她当真要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吗?
谢朝朝回想起上一世她便是做了忘恩负义之人,下场便更好了吗?谢朝朝眼眸中的光逐渐坚定,这一世,她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心中拿定了主意,谢朝朝将书信放回盒子中,她抬头朝着冬梅微微一笑:“冬梅,你来帮我上一些胭脂,我想去见一见兄长。”
冬梅察觉出谢朝朝神色的变化,愣神了一下很快取出平日里鲜少用的胭脂,即便是谢朝朝再是憔悴,上了妆也是明艳动人,冬梅以往瞧着这样的小姐只觉赏心悦目,看着就高兴,但今日不知为何,生出些不安来,心中暗暗揣测谢朝朝要去做何事?
冬梅一边心中不安,一边手上快速给谢朝朝上了胭脂,冬梅一双巧手,很快将谢朝朝将憔悴的神色遮掩住,又将有些散乱的发髻重新梳理好,起身跟在谢朝朝的身后,看清楚她去的方向,心中吃了一惊,却不敢声张。
一路跟着谢朝朝到了谢修文的院子,冬梅被拦在外面,她心中生出几分焦急,却不敢忤逆主子,只看谢朝朝独自一人扣开了谢修文的房门。
屋里头见到来人是谢朝朝,脸上没有太多讶异,似乎早就料到谢朝朝会来,只让开了位置让她进去。
谢修文大抵猜到了谢朝朝的来意,他在心中想着拒绝的措辞,却还不待开口,便见谢朝朝跪倒在地上,谢修文被谢朝朝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想要将她扶起来,见谢朝朝执拗不肯起身,叹了口气,神色为难道:“我知你为何前来,可为兄无能为力,实在是抱歉。”
听到这个回答,跪在地上的谢朝朝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却见她又很快整理好心绪,只见她神色坚毅到:“兄长,我知晓我的请求定然会让侯府为难,但是朝朝别无他法,不求其他,只求兄长点拨,该如何做才能救出林青之。”
侯府断然不会出手相助的,在主院的时候谢朝朝便发现了这一点,这等可能前累及全族的祸事,侯府出于明哲保身不愿出手相助无可厚非,但是却也不死心想要前来一试。
侯府都不会为了不相干的林青之涉险,谢朝朝便退而求其次,只要谢修文愿意告诉她,如何才能救林青之,便足矣。
听到谢朝朝的请求,谢修文微不可查的舒了口气,若是谢朝朝步步紧逼执意要侯府出面,即便再是他可怜同情谢朝朝,也不会松口,赌上谢氏一族人的姓名去救一个萍水相逢毫不相干的人,谢修文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但眼下谢朝朝只是求他指点知该如何救林青之,虽然此事侯府也不该插手,但是即便是做了,也算不得什么大的罪过。
就算日后天子追究,终究不会牵连到谢氏族人,顶多是罚去一些俸禄赏赐。
左右权衡,谢修文犹豫许久还是开口,他将谢朝朝扶起来,缓缓道:“此事并不单单是科举舞弊那般简单,背后涉及的是二皇子结党营私,卖官鬻爵。”
他只说了这些,谢修文神色严肃看着谢朝朝,即便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也应当知晓此事背后牵扯会有多广,后果会有多严重。
谢朝朝并非全然不知朝政,上一世有一段时日,沈辞暮怕她死了,将书房搬到她的房间,许多事情谢朝朝耳濡目染也知道些。
但是科举舞弊已经是重罪,加上牵扯到党争,那便是死罪的。
这样的罪名,加上现下上京这样的风云涌动,一旦出手相帮,便可能被政敌打入二皇子党。
二皇子乃皇帝亲子,只要没有谋反,皇帝总归是会留下二皇子一条性命,但是参与其中的其他人,轻则削去官职贬为庶人,重则丢了性命,族人流放。
谢朝朝认得清楚形势,心底涌出一股绝望,上一世林青之也是投入了二皇子党,她以为是因为沈辞暮的逼迫,走投无路才会这般选择。
可是这一世还这样早,没有人逼迫,林青之却还是投入了二皇子党吗?
一瞬间,谢朝朝被一股无法挣脱命运束缚的无力感笼罩,沉默许久方才缓缓抬头,她眼中的神色看不清,就在谢修文以为她知道此事的严重性,知难而退时,却听到她问:“兄长,所以,若是想要救林青之,找谁才能帮上忙?”
谢修文没有料到谢朝朝竟然还未死心,震惊于她的执着,却也当真在心底里面想着要谁才能左右林青之的结局。
“ 眼下,前朝,朝中的世家、官员莫不人人自危,没有人敢在此时出头替人求情,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共审此案,事关国本无人敢徇私,而翰林院更是处于此事的中心,不被牵连已是万幸,如何还敢替旁人陈情,后宫之中唯一能够说的上话的皇后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公主们本就不得干涉朝政,更是不敢开口。”
听着谢修文的话,似乎此事已然是一个死局,他每多说一个字,谢朝朝的心便沉下一分。
谢修文沉沉思索良久之后,在目光触及到谢朝朝发间那一枚莲花纹木簪之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神色变化,被谢朝朝看到。
瞧着谢朝朝的神色,谢修文却又顿住,不知该不该说,毕竟那个人也没有理由出手相助,但在触及到谢朝朝漆黑的眸子之后,心中缓缓叹气,知晓即便他不说,谢朝朝也不会轻易放弃,病急乱投医或许才会当真招来祸事,心中左右权衡许久,谢修文方才对上谢朝朝的视线缓缓开口:“有一人或许能够说得上话,但是请她出手相助难于登天。”
谢修文的话令谢朝朝升起希望,她几乎是迫不及待,脱口而出追问:“是谁?”
谢修文既然将此话说出口了,便也没有再想着卖关子,他看着谢朝朝一字一顿道:“长公主。”
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少时助当今的圣上登上皇位之后功成身退,寻了一个家世一般的夫婿,从此赏花烹茶,最大的爱好便是举办各种宴会,从不与上京各方势力深交。
若说当今圣上心底里面还残存一份亲情,那这一份亲情绝不是对皇后与众多皇子公主,而是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姐。
且这些年长公主从未向皇帝提过什么要求,若是长公主开口,放了一个本就还未入仕,即便涉及党争也还牵扯不深的学子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谢修文话落,屋内却静默了许久,谢朝朝神色微顿,也想到了要求长公主帮忙也是难于登天。
长公主与林青之无亲无故,与谢朝朝亦是毫无干系,凭什么出手相助呢?
谢修文看着谢朝朝,只盼他这个族妹想通了其中的厉害能够知难而退,不执著于救那林青之的性命。
谢朝朝怔愣了许久,而后向谢修文行礼道谢,瞧着自己这个有些执拗的族妹,谢修文心中有些无奈,往日觉得谢朝朝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品行卑劣,这时候反倒希望她不要那般重情重义。
拜别了谢修文,谢朝朝回到院中坐了许久,她心中挣扎,若是要救林青之,便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即便是求上长公主,最后也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可她前世今生亏欠林青之诸多……说服不了自己不去管他的死活,下定了决心,谢朝朝带着冬梅出府去。
暮色四合,秋日的风吹在脸上多了几分寒意,冬梅看了几眼已经从午时等到了傍晚,鼻子被吹得有些泛红的谢朝朝,终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小姐,长公主那般尊贵,肯定不会轻易见我们,我们走吧。”
谢朝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垂下眸子,心愈发的沉下去,谢朝朝早就料到长公主不会轻易见她,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其她法子了,求长公主已经是唯一的出路。
她抬眸看了看天色,又掏出一锭银子走到门房身前,将一锭银子塞入长公主府门房手中,那留着八字胡须的门房掂了掂手中银子的重量。
今日已经从谢朝朝手中得了三锭银子,即便觉得眼前这个小娘子有些胆大妄为了,但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还是给了两分好颜色,严肃嘱咐道:“等着,我再去给你问问。”
说罢那门房转身进了公主府,将谢朝朝一个人留在原地。
长公主府内,原本在暖阁伺候长公主用膳的嬷嬷,在看到院子外头晃动的门房身影,低声在长公主耳边道:“殿下,第三回来了。”
今日谢朝朝等在长公主府外的消息在谢朝朝刚来之时便传入了长公主的耳中,长公主先是讶异了一下谢朝朝是如何知晓她长住在这个宅子里的,而后默许了谢朝朝在外头候着。
她早就知晓谢朝朝可能求到她这里来,只是为了演好交代的戏,才这般晾着谢朝朝,却也不拒绝默许她在外头候着。
朱嬷嬷不知道长公主为何既不赶谢朝朝走,又不见她将她晾在府外,瞧见了门房欲言又止。
长公主只看了朱嬷嬷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长公主的名声在外,但非徒有虚名,她确实是个宽厚的上位者,今日为难谢朝朝虽非出自她的本心,却也是有缘由。
这缘由若是要从头说起,还得从上一次她在别庄举办的赏荷宴说起。
当时长公主以为沈辞暮出现在赏花宴上,又频频朝女客聚集的水榭方向看去,是对那谢侯府上的嫡长女谢秦瑜有意。
为了自己那侄子的喜欢,事后还从中出力将谢府与安平伯府的婚事给退掉了。
她自以为是帮了沈辞暮一把,却不料前两日,她那素日来不太与她亲近的侄儿竟然登门亲自拜见她。
长公主本来就因着前尘往事,对沈辞暮心中愧疚,几乎视他为亲子,在明白他的来意之后,虽是觉得诧异,但是还是想也没想应承下来。
今日她将那谢侯府的表姑娘晾在外头,便是沈辞暮授意,她看了眼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朝着朱嬷嬷道:“去给她传个话。”
朱嬷嬷弯腰听完长公主的交代,有些惊疑不定,却还是起身朝着外头走。
等在外头的谢朝朝,忍不住目光朝着府内张望,隔了好半响,终于等到门房出来,见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谢朝朝眼中划过一抹失望,长公主不是这般轻易就能见到的,本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故而失望只是一瞬便又很快整理好表情,准备回到马车中等继续,就在她打算走的时候,门房出声叫住她:“谢姑娘,请跟着奴才进去。”
闻言,谢朝朝心底升起一抹希冀,她将心中的激动掩饰住,恭敬的垂首跟在门房身后进入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邸大气并不奢华,用的东西极好却并不浪费奢靡,一路跟着走了许久,谢朝朝没有敢抬头四处张望,只专注着脚下用鹅卵石铺就得小路上,忍着脚踝处隐隐传来的刺痛。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门房的声音响起:“谢姑娘,就是这里了。”
说罢,门房离去,留下谢朝朝独自一人坐在厅内,这是前世今生谢朝朝第一次进入长公主真正常居的府邸,也是真正第一次见长公主。
而第一次拜见便是为了求人,心中不免生出紧张。
却在等了片刻之后,出来的人并不是长公主,谢朝朝看着衣着不显,却周身气派的妇人,虽不知来人的身份,但是既是长公主府中的人,自然是不敢轻慢。
即便不是有求于长公主,即便放在平时,任谁见了长公主府中的奴仆也要礼让三分。
谢朝朝起身朝她行礼,见到谢朝朝,朱嬷嬷暗中打量了一番,明艳之中又透露出些楚楚可怜的脸蛋儿,加之恰到好处的身量与白皙的皮肤,这样貌放在上京城也挑不出来几个,难怪沈世子会动心。
将这不动声色的打量收起来,朱嬷嬷方才缓缓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中透着威严,即便是知晓这女子日后可能的去处,她作为长公主府邸的嬷嬷,自然不会似寻常小门小户的丫鬟婆子卑躬屈膝,自是要维护长公主府的颜面,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谢朝朝道:“谢姑娘不必多礼,老奴是这府上的掌事嬷嬷,谢姑娘可以称呼老奴为朱嬷嬷。”
虽是以奴婢自称,却也不卑不亢。
能够在长公主府中担任掌事嬷嬷,定然深得主子信重,谢朝朝也没有掉以轻心,心中想到了今日来见她的人,定然是长公主授意,思及此谢朝朝更是恭敬了几分,称呼道:“见过朱嬷嬷。”
听出了谢朝朝语气中的恭敬和小心翼翼,心底称赞倒是个知进退的,对于知情识趣,知晓分寸的人,朱嬷嬷素来会给几分脸面,她语气虽仍旧是古井无波,却在将长公主的话传达完之后,又兀自加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姑娘可思量一下惹了谁的眼。”
谢朝朝还在思索长公主话中的意思,心中想要见到长公主当面陈情,未曾留意朱嬷嬷的言外之意。
察觉到了谢朝朝并未听懂话中深意,暗叹了一声虽是个懂规矩的却是个愚笨的,耐心消磨了几分,在谢朝朝还欲开口之际,朱嬷嬷冷了语气却截断了她的话:“长公主让老奴转告谢姑娘,如果谢姑娘愿意耗在长公主府外,没有人会驱赶你。”
这一回朱嬷嬷说的直白,谢朝朝听懂了言外之意,长公主不会驱赶她,却也不会见她。
认清了事实,谢朝朝不再挣扎,她朝着朱嬷嬷行了一礼,而后跟着等在厅外的丫鬟离去。
朱嬷嬷见谢朝朝走了,回到暖阁复命,长公主的目光落在茶盏上,问道:“她走了?”
“回禀殿下,走了。”
“该说的话说给她听了吗?”
“老奴说了,看她离开时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必是听进去了。”
既然沈辞暮有意于那谢府的表姑娘,那让谢朝朝去求安国公府的目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羊入虎口,掌中之雀。
虽是不明白为何沈辞暮就那般笃定谢朝朝会求来长公主府,但是长公主还是应承了下来,沈辞暮好不容易有求于她,此事又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会推脱。
长公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近日京中的事情她也听闻了许多,虽然长公主心疼沈辞暮,但也并非什么忙都会帮,那日在沈辞暮离开之后,长公主自然也去探查了一番背后发生了何事,知晓这回他们的做法多少有些以势压人,心中对谢朝朝升起了一缕愧疚。
可这一缕愧疚,还不足以她出手帮她。
待出了长公主府,等在外头的冬梅朝谢朝朝迎上去,她上下打量谢朝朝,生怕她受了什么伤,急切问:“小姐,长公主可是见了你?可愿帮咋们?”
谢朝朝缓缓摇了摇头,见状冬梅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而又问谢朝朝道:“小姐,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这是上京长公主府邸外,自是不会有什么歹人,只是女子彻夜不归,传出去有碍名声。
谢朝朝没有再坚持等下去朝冬梅说回府邸,既然长公主不愿意见她,再等下去也是无事于补,反倒耽误了时间。
坐在马车之中的谢朝朝脑中思索着刚刚朱嬷嬷同她说的话,她思来想去也未曾想明白话中的深意,待马车回到谢府,她直接去了谢修文的院子,待见到谢修文,谢朝朝将今日去长公主府,朱嬷嬷说的话学给谢修文一遍。
既然她想不明白,便问自来聪慧过人的谢修文,可惜谢朝朝终究是失望了,谢修文也并没有能想明白长公主那一番话的含义。
他朝着谢朝朝摇了摇头,在看到她露出失望之色之时,他顿了顿道:“捉拿林青之的人是京畿处的,可是京畿处既然捉拿了林青之,我们去求应当也没用,不如……”
不如算了。
但最后几个字谢修文却并未说出口,他知晓劝不动谢朝朝,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除非她自己想通,只末了嘱咐一句:“此事事关重大,你切不可冲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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