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因着下雪,整个国公府早早的闭门,幽兰院今夜值夜的丫鬟婆子们挤在燃着碳火暖和的耳房内取暖,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在外面刮的呼呼作响,只觉无比庆幸。
起先林嬷嬷将她们派来这院子,大多都因为谢朝朝的身份卑微又没有什么赏银觉得没什么盼头不肯前来,只因不敢忤逆林嬷嬷的安排才不情不愿来了。
只来了之后发现,谢朝朝虽然不怎么发赏银,但却也从不折腾她们这些下人,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从不似别的主家,许多小事总是使唤下人去做。
虽说拿了主家的银钱便该尽心尽力服侍主家,但是便如夜间喝水这等小事,明明自己起床穿上鞋下床走上几步甚至都不用出屋子的事情,但却因着不愿离开锦被,偏要将耳房内打盹的丫鬟喊醒穿过夜里冰冷刺骨的寒风来只为倒上一杯水。
而这些值夜的丫鬟婆子渐渐察觉,谢朝朝从未在夜间唤过她们做什么,最近天愈发的冷,甚至白日无事都不曾叫下人去跟前伺候,她们只需做好手上的活计,便可在屋内窝着避寒。
且不说伺候谢朝朝省心省力,平日里还能沾着她的光用些自己个儿里舍不得花钱买来用的物件儿。
便如这上好的红碳,这上京城哪个府上的下人能够用得上,皆是用那便宜,但是燃起来会出大量的青烟,将人熏得睁不开眼还不暖和的木炭。
越是在院子里伺候的久了,越是不愿意离开,她们非是不知好歹,若是离了这处,这上京城恐怕再也寻不到这般好的差事。
忽的,打盹儿的丫鬟听到什么响动,年轻耳朵灵敏的小丫鬟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是有人在敲门,小丫鬟忙的摇醒打盹儿的婆子:“冯嬷嬷,门外有人来。”
打盹儿的冯婆子睁开眼睛定了定神,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因着下雪看不出到了什么时辰,瞧了眼外面这样大的雪,便是连撑伞都挡不住,谁会来这院子?
来不及细想,丫鬟婆子两人忙去查看,在这国公府,贼人总归是不敢来的,兴许是林嬷嬷吩咐人送什么东西过来。
虽是觉得林嬷嬷这般晚了又是大雪的情况下派人来幽兰院送东西有些奇怪,但是眼下婆子丫鬟也没有想到旁的可能,毕竟沈辞暮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未曾来了,且主子身子矜贵,便再是宠爱,也不会因为一个随时可以见到的姨娘,大半夜冒着风雪前来。
待到出了耳房瞧见冒着风雪前来的不是沈辞暮又是谁!
沈辞暮身着狐裘,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即便是有平安撑着伞,衣袖上还是落了雪花,因着体温雪花融化,将肩上袖口的衣服打湿。
上一回因着落锁的事情腊月警告过院里的丫鬟婆子,自那之后,虽然沈辞暮再未曾来过,但是院子再未落过锁。
这样的大雪天晚上,沈辞暮宽厚不会要求值夜的下人守在外头,只要院子没有落锁便不会责怪,此时他只看了眼值夜的婆子和丫鬟,便向谢朝朝的屋内走去。
平安路过行礼的丫鬟婆子身边,叫二人起身回去,看了眼沈辞暮有些急切的脚步,回想起下午的时候,往日觉得自家主子宠爱这个巴州来的小官之女,却也最多抬举为贵妾,今日却陡然回过味来,自家主子竟是打算日后将这小官之女扶为正妻的。
想到这个可能,心下大惊。
今日下午,平安跟着沈辞暮从京畿处回来,本已经吩咐看顾小兽的侍卫将小兽的爪子磨去,只待沈辞暮回到府中便带着这小兽去幽兰院。
但却没有料到,却在刚刚到国公府的时候被宫中来的太监拦住了去路,那传话的小太监恭敬的朝着沈辞暮行了礼,方才将来意禀明。
其实不需得小太监说明,就是猜也猜的到,宫中来人了多半是晋元帝想要见沈辞暮,方才派人来传话。
帝王召见,便是沈辞暮再不想去,面上也推辞不得,只得套了马车向着皇宫中去。
在去皇宫的路上,得了沈辞暮的授意,平安试探传话的小太监这个时辰皇帝召见是何事,那小太监是晋元帝身边大监的干儿子,跟着大监侍奉在御前,迎来送往各种贵人自不是个蠢笨的。
知晓沈辞暮的身份尊贵,又得晋元帝宠幸,除却宫中的皇子,旁人是比不得的,虽说如今还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权臣,但是卖个好总归是没错。
将平安递过来的银子推回去,小太监笑吟吟道:“今日下午闲王来了陪陛下下了几盘棋,不知怎的说起了京中的贵女,陛下立即便想起了沈世子的婚事,想来是为了此事。”
此话说来是帝王的恩宠,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然是受宠若惊,但平安心中却咯噔一下,一来这事是因着闲王而起,恐怕是有什么阴谋,且平安知晓自家主子,是不喜旁人插手他的后宅之事的。
偷偷朝着马车内瞄了一眼,果然沈辞暮原本还没什么的面色此时已经沉了下来。
到了琼华殿,平安被拦在殿外,连同刚刚来请沈辞暮入宫的小太监也只等在外面,殿内伺候的宫女也皆是退了出来。
殿内,沈辞暮朝着晋元帝行礼,还未曾俯身,便被晋元帝免了礼去,吩咐侯在一旁的大监搬来椅子让沈辞暮坐下。
晋元帝前些时日是有些恼怒自己这个儿子的,因着冬猎刺客一事,本就心中觉得沈辞暮在借着这次狩猎刺客一事筹谋着什么。
虽是提点了沈辞暮陆元的秉性,也允了沈辞暮在应付不来的时候可来宫中寻他的帮助,只要沈辞暮肯在他面前低头,晋元帝定然能保住沈辞暮,也定然不会让他这些时日搭建的势力付诸东流。
但是偏偏沈辞暮将刺客持有精铁的锅扣在了陆元的头上,且让人寻不到破绽,还让众人怀疑刺客的事情要么与刑部有关,要么就是有人指使陆元这般做的。
这等污蔑的手段,晋元帝不会看不出来,若当真刺客的事情与陆元有关,陆元在猎场那一日便不会逼着他彻查此事。
想来是沈辞暮的栽赃,可又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事后问他为何要处心积虑针对陆元一介孤臣,也是虚以委蛇不肯说,晋元帝当时被气的甩了杯盏,故意冷落了沈辞暮这些时日,便是知晓沈辞暮的伤未曾好彻底,也没有再派人给国公府送药。
本是心中怒气未消,看见沈辞暮这幅样子,心中的不满消散了些,晋元帝垂眸打量着这个因着伤病未愈,病弱消瘦许多的儿子,想来沈辞暮这些时日也知道错了,便缓和了语气开口关切:“怎的肩上的伤还没好?若是府上的大夫不行,等会儿便让太医院的太医跟去你府上替你诊治。”
沈辞暮未曾起身,坐在椅子上颔首行礼,声音却是不急不慢:“多谢陛下关怀,臣并无大碍。”
说到此处,沈辞暮的语气顿了顿,压下眸子中的不耐,淡淡:“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谓何事?”
沈辞暮眼底的不耐烦掩饰的很好,至少晋元帝未曾察觉出来,但是却也感觉到沈辞暮的冷淡,眼底刚刚升起来的那点父子亲情的关怀转瞬即逝,晋元帝就算再喜欢沈辞暮这个儿子,也不会允许他忤逆犯上,语调转冷:“孤召你来,是给你赐婚,清河崔氏女品性端庄,温良贤淑,与你是极为般配,你的母亲不在了,孤便替你做主婚事,将崔家的女儿许配给你为妻。”
清河崔氏之女,沈辞暮眼中闪过一抹冷笑,清河崔世之女却不是什么好的婚配,清河崔世盘踞清河郡数百年,在李朝之时,出了五位皇后,直接让崔氏的族人遍布前朝后宫,到了最后李朝只知崔氏不知李氏。
偏崔氏最为精明,在李朝大厦将倾之时各处押注,因为押中了先祖,故而有从龙之功,因此李朝虽亡,但是崔氏不倒。
大邺先祖为防重蹈李朝覆辙,故而立下规矩,崔氏若无谋逆之心,可许崔氏百年无恙,安享荣华,荫蔽子孙,但是崔氏女不可入宫为后为妃。
晋元帝想要将崔氏女赐婚给他,无疑是在说他不可肖想哪个位置,这可不是什么恩宠,这是帝王的警告与威胁。
沈辞暮眸光闪了闪,缓缓起身,他立在大殿中央,目光看向高处,与晋元帝直直对视,半响垂眸拒绝:“恕臣不能遵旨,臣与崔氏女素未谋面,并无情分。”
“岁日过后春日宴崔氏女会上京,到时候便能见到,至于情分,娶来家中的女人,不过是个身份,只要能生儿育女便可,何须计较是否喜欢。”
说罢,晋元帝看向沈辞暮,却见他神色淡淡,不为所动:“陛下罔顾臣的心意,想是觉得臣在上京城中碍眼,若是如此,陛下不必这般迂回,臣不日便回大华寺去。”
此番言论虽是以退为进,却也是诛心。
大华寺上有谁,有老安国公,落玉衡的夫君,沈辞暮名义上的父君,晋元帝最为介意的人。
果然晋元帝面色难看,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若非顾忌沈辞暮旧伤未愈,非不得让他去外面雪地里反省认输方才能离去。
终究是压下这股怒意,晋元帝冷声:“你若不愿就此作罢,日后无召不得入宫!”
这是收了沈辞暮可以随意进宫的权利,这个权利收了看似对沈辞暮没什么大的影响,可确实向众人昭告晋元帝不再重新沈辞暮,那朝中沈辞暮刚刚建立起来的势力,恐怕要瓦解一半。
大监看向晋元帝,这回恐怕是真的动了怒,又看看沈辞暮,仍旧不见半分退让。
待到帝王拂袖让沈辞暮退去后,御案上的奏折被扫落一地,晋元帝面色阴沉:“可是孤太纵着他了,竟叫他生出这样的胆子来忤逆孤!”
面对盛怒的晋元帝,大监小心翼翼:“陛下,沈世子母亲走得早,老安国公又一心向佛不曾管过世子,想来世子只是不知晓如何与长辈相处,才罔顾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提起沈辞暮的母亲,晋元帝面色稍缓,却仍旧对沈辞暮不满:“便是皇宫中的皇子,都是早早离了母妃,哪个似他这般!”
这番言论,已然是不能被有心之人听见,大监更加谨慎,观察着帝王的神色道:“许是世子肖父,想要寻个情投意合的女子,这上京城这样多的女子,世子又这样出色,定然能遇到符合心意的。”
此番话触动了晋元帝,让他想起了他少时对落玉衡的心意,又想起了他与落玉衡生生分开造就的悲剧,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叹息一声:“终是亏欠了他们母子,这回就随他去吧。”
书房内,平安将暗卫送来的纸条递上去,沈辞暮展开纸条,扫过上面的内容,面无表情将其扔进碳火中。
这个结果在沈辞暮的意料之中。
屋内的郑薛见状,道:“大人,结果如何?”
郑薛今日刚刚回到府中,还未与妻儿说上几句话,便被国公府的暗卫叫来,路上听闻了发生了什么事,心知此事要紧,便着急赶了过来。
沈辞暮淡淡:“赐婚清河崔世的念头已经打消。”
听到这个结果,郑薛心中竟然不觉得意外,不知何时便有这样的感觉,只要沈辞暮不愿意,无人能够逼迫他。
只是好奇沈辞暮是如何做到打消晋元帝这个念头的。
察觉到了他的好奇,沈辞暮瞥了他一眼,而后开口:“吴公公是本世子的人。”
郑薛忍不住心中的惊愕,瞪大眼睛,吴公公在晋元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在身边,这样的人沈辞暮也能够收归己用!
将心底的震惊压下,敛去脸上的惊讶,神色严肃了些,道:“大人,闲王这一次能够说动陛下给你赐婚,虽是未曾成功,但是也逼的大人得罪了陛下,难免闲王还会如此,即便是眼下大人得陛下信重,但是君臣之谊抵不住有心之人一次次挑拨,为了避免崔氏的婚事重提,大人何不先娶妻,绝了闲王的这个心思。”
郑薛这个提议,不乏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沈辞暮成婚不仅仅可以破了闲王的计谋,还能够拉拢妻族的势力为己所用。
上京城许多世家皆是这般,总归是要娶妻,不如便娶个对自己有助力的。
侯在一旁的平安听闻郑薛的提议,也不禁向沈辞暮看去,若是沈辞暮点头,此事便好解决了,晋元帝的怒气大抵是也能消了去,重新将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还给沈辞暮。
二人看向沈辞暮,却见他神色冷然,似是有不悦:“本世子岂需要这样方式稳固权势!”
这样稳固权势的方式得来的助力,沈辞暮不屑去碰,他要的东西,皆要凭借他的手腕夺来。
闻言郑薛不再劝言,只熟悉沈辞暮的平安察觉出些不对来,想起今日在回来国公府的路上,沈辞暮提起他活捉的那一只狐狸语气,只觉沈辞暮不愿意娶妻,固然有不肯用婚事稳固权势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为了国公府后院唯一的那个女人。
此时平安方才后知后觉如梦初醒,自家主子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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