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迷谷初劫】

下坠的时间比想象中短暂。

“砰!”

“呃!”

重物落地的闷响与压抑的痛哼几乎同时响起。

霍昭在最后关头勉力提气,仍被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身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甜腻到发齁的花香。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那个塌陷的窟窿透下些许微光,映出纷纷扬扬落下的尘土。

“于江心?秋师姐?”她忍着痛楚,低声呼唤。

“咳……没死。”不远处传来于江心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破虏刀暗红的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像是野兽蛰伏的眼。

没有秋静慈的回应。

霍昭心头一紧,摸索着站起身,试图看清周围。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隐约能分辨出这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墙壁湿滑,布满苔藓,空气里除了那甜腻花香,还有一股陈年积水的霉味。

“她没掉下来。”于江心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也站了起来,“塌陷时,我看到她在上面。”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别的。

霍昭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又立刻提了起来。秋师姐在上面,面对那诡异的考官和听雨楼的机关,是否安全?

“先离开这里。”于江心不容置疑地说道,暗红刀光向前一指,“只有一条路。”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甬道曲折向下,那甜腻的花香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霍昭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沉,像是喝了劣酒。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透出光亮,还有隐约的丝竹声和笑语传来。

出口到了。

两人警惕地放缓脚步,靠近出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山谷!谷顶不知镶嵌了何种发光矿石,投下柔和如月华般的光辉。谷中遍植桃树,这个时节,竟桃花盛开,绚烂如云霞,那浓郁到极致的甜香,正是来源于此。

桃花林中,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小溪潺潺,有身着轻薄彩衣的侍女端着果盘酒壶穿梭其间,笑语盈盈。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在这阴森地底,竟有如此一处奢靡温柔的所在?

一个穿着粉色罗裙、容貌娇艳的女子迎了上来,眼波流转,先在英气勃勃的霍昭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在于江心那柄暗红长刀上,笑容愈发甜美:“二位贵客受惊了。奴婢奉谷主之命,特在此迎候。谷主已备下薄酒,为二位压惊。”

霍昭与于江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

“谷主?此地是何處?”霍昭沉声问道。

“此乃桃花谷,奴婢唐纳兰。”女子嫣然一笑,“谷主最爱结交天下豪杰,二位既是听雨楼的客人,便是桃花谷的贵客。请随我来。”

她转身引路,腰肢款摆,行走间带起一阵香风。

霍昭二人只得跟上。穿过重重花树,来到一处精致的八角亭。亭中石桌上已摆满珍馐美酒,一个穿着宽大锦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正自斟自饮,见她们到来,放下酒杯,笑容温煦:“二位姑娘驾临,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在下便是此间谷主,姓唐。手下人不懂事,让二位受委屈了,唐某自罚三杯。”

他言语客气,举止优雅,若非身处这诡异地下,倒像是一位风流名士。

霍昭心中疑窦更深,抱拳道:“唐谷主,我等误入贵地,实属意外。不知我另一位同伴……”

“那位吹笛子的秋姑娘么?”唐谷主笑道,“姑娘放心,秋姑娘乃听雨楼高足,自有去处,安全无虞。”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霍昭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倒是霍姑娘,令尊霍镇原将军,当年与唐某也曾有一面之缘,可惜啊……”

霍昭心头剧震,猛地踏前一步:“你认识我父亲?他在哪里?”

唐谷主却不直接回答,只是执起酒壶,亲自为霍昭和于江心斟满酒杯。那酒液呈琥珀色,异香扑鼻,比谷中的桃花香更浓烈数倍。

“故人之女,难得一见。二位姑娘一路辛苦,先饮了这杯‘桃夭酿’,暖暖身子,我们再叙旧不迟。”

于江心冷眼看着那酒杯,一动不动。

霍昭心系父亲下落,又见对方言辞闪烁,心中焦急,但礼数未失,端起酒杯:“多谢谷主美意,只是在下酒量浅薄……”

“诶,这桃夭酿不醉人,反而有滋养经脉之效。”唐谷主劝道,“霍姑娘莫非是信不过唐某?”他笑容依旧,眼神却微微沉了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于江心忽然伸手,从霍昭手中拿过那杯酒,面无表情地对唐谷主道:“她不胜酒力,我代她喝。”说罢,竟一仰头,将杯中酒液尽数饮下!

“江心!”霍昭惊呼。

唐谷主抚掌笑道:“于姑娘果然爽快!”

于江心放下酒杯,脸色如常,对霍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霍昭无奈,只得端起自己那杯,浅尝了一口。酒液入口甘醇,一股暖流顺喉而下,驱散了地底的阴寒,连方才摔落的隐痛都减轻了不少。她心中稍定,或许这谷主并无恶意?

唐谷主见状,笑容更盛,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言语风趣,见识广博,绝口不再提霍镇原之事。酒过三巡,连于江心似乎也放松了些许戒备,偶尔会应上一两句。

然而,霍昭却渐渐觉得不对。

那股暖流在体内流转开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热,如同小火烘烤。头脑也开始昏沉,眼前的桃花似乎旋转起来,唐谷主温煦的笑容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猛地看向于江心,只见于江心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不再冰冷,而是染上了一种混乱的、狂躁的血红色!她呼吸粗重,死死盯着唐纳兰,像是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酒……酒有问题!”霍昭猛地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她体质特殊,对迷药抗性较强,此刻才彻底发作。

“呵呵……”唐纳兰放下酒杯,脸上的温煦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残忍趣味的审视,“不是酒有问题,是这满谷的‘醉桃仙’花香,配上这‘引魂酒’,便是最好的‘逍遥散’。怎么样,于姑娘,是否想起了些……‘开心’的往事?”

于江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站起,一把掀翻了石桌!杯盘狼藉中,她双目赤红,死死锁定唐纳兰,破虏刀铿然出鞘,暗红刀光直指对方!

“是你……是你!!”她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仇恨,“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竟将唐纳兰认作了灭门的仇人!药效彻底激发了她心底最深的魔障!

“江心!醒醒!他不是!”霍昭强忍晕眩,试图上前阻止。

然而于江心已然彻底失控!她身形如电,带着惨烈的杀气,破虏刀化作一道血虹,不是劈向唐纳兰,而是……直劈向离她最近的霍昭!显然在她混乱的感知中,所有人都成了敌人!

这一刀,含怒而发,快如闪电,狠辣无比!霍昭头晕目眩,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

“嗤——!”

刀锋掠过,霍昭肩头的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襟。若非她最后关头凭借本能竭力侧身,这一刀已然将她开膛破肚!

“呃!”剧痛让霍昭清醒了半分,她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魔的于江心。

于江心一刀未能毙敌,发出狂怒的咆哮,再次挥刀扑上!刀刀不离霍昭要害,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霍昭只能凭借惊鸿诀身法狼狈躲闪,肩头鲜血直流,在粉色的桃花瓣上洒下点点殷红。她不敢拔剑相向,只能疾呼:“于江心!你看清楚!是我!霍昭!”

于江心充耳不闻,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

亭外的侍女们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唯有唐纳兰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欣赏着这场他亲手导演的厮杀,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

眼看霍昭就要丧命于疯魔的刀下——

“呜——!”

一道清越、却带着穿透金石之力的笛音,如同九天鹤唳,骤然从山谷高处传来!

这笛音与之前不同,尖锐、急促,带着一种涤荡邪祟、安定心神的奇异力量,瞬间压过了谷中靡靡的丝竹声!

音波过处,满谷桃树无风自动,花瓣纷落如雨!

状若疯魔的于江心动作猛地一僵,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挥刀的动作慢了下来。

霍昭压力一轻,抬头望去,只见高处一座悬空的廊桥上,秋静慈白衣飘飘,持笛而立,面色凝重,笛音正是从她唇边倾泻而出!

“秋师姐!”霍昭惊喜喊道。

唐纳兰脸色终于变了,猛地站起,看向秋静慈的目光充满了惊怒:“你……你怎么能动用内力?!你明明也……”

秋静慈笛音不停,目光冷冷扫过唐纳兰,声音透过笛音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唐纳兰,你以迷药操控他人心智,满足你一己私欲,这桃花谷下的累累白骨,你可曾数过?!”

唐纳兰恼羞成怒,厉声道:“坏我好事!那就都留下吧!”

他猛地一跺脚,地面传来机括转动之声!四周的桃树竟然开始移动,假山移位,溪流改道,眨眼间便将八角亭周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花海迷宫,将霍昭、于江心,连同刚刚从廊桥跃下的秋静慈,一同困在了中央!

而于江心受笛音影响,狂性稍减,却仍未完全清醒,持刀茫然四顾,眼神混乱,身体微微摇晃。

唐纳兰的身影消失在移动的花树之后,只留下怨毒的声音在迷宫中回荡:

“好好享受吧!等你们力竭之时,便是成为我花肥之日!”

笛音渐歇。

秋静慈落到霍昭身边,看了一眼她肩头的伤口,眉头紧蹙,迅速取出金疮药为她止血。

霍昭顾不上自己,急切地看向于江心:“她怎么样?”

秋静慈叹了口气:“醉桃仙加引魂酒,药性极烈,已勾动她心神旧伤。我的笛音只能暂时压制,需尽快寻到解药,否则……”

她话未说完,于江心忽然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霍昭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于江心靠在霍昭怀里,身体滚烫,微微颤抖。她抬起迷茫的眼,看着霍昭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对方肩头为自己所伤的殷红,混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脆弱。

她嘴唇翕动,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对……不住……那味道……让我……让我想起了灭门夜的火……”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厥过去,眼角似有一滴泪,迅速滑落,消失在衣襟里。

霍昭抱着她滚烫而柔软的身体,听着那破碎的、夹杂着血与火的忏悔,看着周围变幻莫测、杀机四伏的桃花迷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北境最冷的寒风,更要刺骨。

这江湖,果然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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