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莉和阿黛尔同岁,是阿黛尔乳母的孩子。她的父亲是个赌鬼,祖父是酒鬼,外祖父是投机商兼走私犯,她的母亲在她七岁那年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家庭,拿了默里家的一笔钱后出走海外,幼小的托莉自此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默里家。
默里先生收留了托莉,并将她安排到了自己的小女儿身边。和阿黛尔同岁的托莉哪里懂得照顾人,名义上是女仆的她实际上是阿黛尔的玩伴,陪她一起长大,和她同吃同住。到了她十三岁之后,默里先生还为她发工资,按照女仆中最高的标准给她每个月一千一百枚琅克。让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积攒了一笔小小的财富。
琅克是弗兰索通用的货币单位之一,一琅克约合十悉柯,而王都伦巴纳普通下层民众每个月最多挣九百悉柯,一年的收入也就只有一千琅克而已。
默里先生对托莉很好,阿黛尔待托莉更好。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温暖环境中的阿黛尔心中从来没有歧视他人的观念,由于身边接触的长辈都教导她要与人和善,所以阿黛尔哪怕是对家里的仆役都十分礼貌客气。别说打骂,连命令式的口气都很少对他们用过。在阿黛尔心中,年长的厨娘、嬷嬷是她的女性长辈,年纪相仿的女仆是她的“姐姐们”,和自己同岁的托莉则是亲密的友人。
阿黛尔和诺亚小时候是经常玩在一起,但诺亚毕竟是男孩子,有许多事情还是不方便和他说起。在托莉面前她就没有那样的顾忌了,她们六、七岁的时候一起给布娃娃缝制漂亮的衣裙;九、十多岁的时候学着拿起粉饼互相拍在对方的脸上,笨拙的替彼此将眉毛描画得又细又长;十二三岁的时候一起讨论伦巴纳最新的时尚风潮,那时阿黛尔若是请来了设计师为自己做衣服和帽子,也必定不会忘了给托莉也裁一身新潮的衣裳;十五六岁的时候她们躲在橱柜里偷偷看爱情小说,畅想着未来丈夫的模样;托莉成年的时候,阿黛尔直接出手送了她一套位于路普加河附近的三层大宅,告诉托莉如果有朝一日她想要嫁人,就可以在成婚之后住在她送的那栋房子里,那儿离默里宅很近,方便她时常过去看望她。
她们曾经是那样的要好,要好到可以睡在同一床被子里讲悄悄话,可以在生理期的时候拥抱住对方寻求安慰。然而现在,和阿黛尔无比要好的托莉却在用尖刻恶毒的话语将她批驳得一无是处。
“阿黛尔傲慢、自私,并且善于玩弄人心。你们是不知道,阿黛尔十多岁的时候经常钻进诺亚的房间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天晓得他们在一起都做了什么。”
更衣间的女仆们一阵抽气。
“她有心计得很,小小年纪就把可怜的诺亚玩弄于鼓掌之间。我敢说,在她早在十六岁前就已经和诺亚有了不正当的关系。别看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似羊羔一般纯洁,实际上她花样多得很。我在她身边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知道为什么诺亚这么多年都还没有结婚吗?就是因为在她这里受到了伤害,从此不敢再信任女人。”
“还有王储殿下。”托莉继续说道:“早在很多年前,王储还没有从兰利格尔搬回弗兰索的时候,他就每年给阿黛尔赠送红玫瑰。不用说你们也知道,他也已经被阿黛尔勾引到手了。那时候阿黛尔还在与诺亚交往呢。”
“哦,可怜的王储。”
“可怜的诺亚。”
女仆们纷纷为这两个男人叹息。
“前段时间阿黛尔被那个什么恶魔之子掳走了,你们知道吧。”托莉被女仆们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越发得意起来,“十多天的时间里都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阿黛尔说他们是清白的,你们相信吗?”
“但、但那可是恶魔啊……”有女仆哆嗦了起来。
“是的,那是恶魔。我相信任何一个自尊自爱的好姑娘都不会让恶魔玷.污了自己,可阿黛尔,呵,她就是个饥不择食的——”这里托莉说了一个很难听的词,藏在窗帘后阿黛尔没能听懂,不过她猜那多半是用来辱骂女性的。
“在阿黛尔回来后,我曾经询问过阿黛尔,谢利.巴洛是个怎样的人。你们猜阿黛尔是如何回答我的?她春心荡漾的笑,告诉我谢利是个美貌的少年。”
阿黛尔气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她的确在托莉面前夸赞过谢利那让人惊艳的外貌,但过去她和托莉没少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她们常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缩在被子里比较伦巴纳上层圈子中谁更英俊。想不到这也成了她的罪状。
“在她和王储订婚之后,她也常常坐在窗边发呆,思念着谢利.巴洛呢。要我说,她或许早就已经堕落到恶魔的身边了。”
“天啦,托莉,不要再说下去了。”年长沉稳的厨娘打断了托莉的滔滔不绝,“这种话可是不能乱说的,过去多少堕落的女人被送上火刑架,真是可怕极了……”
但年纪小的女仆们显然被勾起了兴趣,她们对火刑架没有多少概念,“堕魔”这种话题只让她们觉得刺激而已。
阿黛尔松开了咬在嘴里的手指,她已经无意识的咬破了指腹的一块皮肉,血的腥味弥漫在舌尖,让她恶心到想吐。
她不能放任她们这样肆意践踏她的名誉,她要、她要——
但她气糊涂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难道她应该冲出去,抓起嚼舌根的那些女仆们,给她们一人一个耳光吗?
阿黛尔长这么大,还没打过谁呢。过去她和诺亚一起游荡在伦巴纳的街头,只见过乞丐为面包扭打在一起。她远远地注视着他们,只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在两个世界。
或者,她应该站出去为自己据理力争,试着澄清真相?
哦,这是不可能的。许多真相根本没办法澄清。就比如说,她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去诺亚房间里只是在和他拼接机械青蛙?她又没有穿越时空的魔法,能够把这一屋子的人带回到七八年前去。
她实在太生气了,她想要指着托莉的鼻子大骂她一通。然而最可气的是,阿黛尔甚至不知道如何骂人。是的,她曾经的确跟在诺亚身边接触过底层的可怜人,然而当她自己想要模仿那些叉着腰骂人的泼妇时,她却发现,那些粗鲁的词汇一瞬间就在她脑子里清空了。
就在阿黛尔纠结这些的时候,女仆们已经从更衣室里离开了。她们还有一整天的活要忙,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批判阿黛尔小姐的私生活上。
等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房间后,阿黛尔一瘸一拐的从窗帘后走了出来。
先去办正事,这些人对她的诋毁她以后再去计较。阿黛尔这样告诉自己。父亲虽然在昨天撕毁了地图,但他没有办法毁掉阿黛尔的记忆。只要有谁能为阿黛尔再提供一份地图,她照样能将诺亚的藏身地点挨个圈出。
现在,她要去找王后。
因为愤怒的缘故,阿黛尔只觉得自己腿上的伤都不疼了。她找来了一顶帽子将脸遮住,伪装成出门采购的女仆,大摇大摆的从自家正门走了出去。
然而走到了伦巴纳的街道上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身女仆装束的她,是没有办法见到王后陛下的。
默里宅距金鸢尾宫有一定的距离,平时她都是坐马车去的——哦,她不是说她不愿意吃点苦走路走过去,而是她在没有马车、没有扈从的情况下,很难证明自己是默里家的小姐。
想来想去,阿黛尔咬牙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迈步。她要去神塔,找圣子大人。
神塔位于伦巴纳城郊,走过去依旧很麻烦,但是顾不得这么多了。神塔不像王宫,没有那么多的卫兵戍守,就算有也无所谓,因为休曾经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记号。
阿黛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记号,她只记得某一天休忽然撩起她的鬓发,在她的耳畔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然后他告诉她,从这一天开始她随时可以去找他。之后每一次阿黛尔抵达神塔,都会有一阵温柔的风朝她涌来,好似是休在拥抱她。卫队会自觉的为她让开一条道路,神塔的侍者会殷勤的将她领到休的身边。而每一次休都仿佛是早早地料到了她会来找他,总是提前准备好了她喜爱的食物和茶饮,在高塔的顶端等候。
她要去找休。尽管想要见到王后不一定要靠休,她在伦巴纳认识那么多的朋友,那些人也可以用马车将她载到王宫里去。但……阿黛尔认为她还是有必要去见一见休。
最近她身边的人太奇怪了,她是真的开始怀疑他们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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