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搞不明白的事多得像藏在何尤里家里暗处的猫毛,不管人在干什么,在什么时候,在想什么事,转手就能摸出一撮猫毛,这时候愣神都不值得,太平常了。
正是如此,造梦可能对自己带来负面影响,何尤里并不杵,她悠哉悠哉转笔,没什么反应,甚至心中泛不起丝毫波澜。
没有才怪。何尤里心态不崩,很稳。世界上哪有只对别人有害对自己百无一害的好事。
何尤里就不相信有,比起藏着掖着看不到、随时有可能反扑的风险,何尤里更喜欢看得见、可以避开的危险。
至于这个副作用是什么,何尤里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混淆视听。
只要不会加深,什么都好说。
书桌前的亚麻窗帘随风起伏,几乎要迎上何尤里的脸。
伸臂拂去窗帘,何尤里微动身关住书桌前的窗户,天气预报说今日大风但预测的时间接近中午,为了通风换气,出门晨练前何尤里还是开了窗户。
没太在意,只觉得风大。
坐回舒适的靠椅,她想:除了分享这个新得到的信息之外,要不要和崔林渡聊聊闲篇,最近他没看过新电影,也不知道聊什么。
从以前的聊天情况看,他的世界一年半载出不了几个电影,娱乐活动也是很少的样子。
上次坦白局问崔林渡也没得到正面回答,对了,等下还要再盘盘循环,看看崔林渡愿不愿意帮助她…………
任由思路跑偏,何尤里改撑着脸的姿势,继续想,前两天下的雪她拍了几张图片,自觉拍的不错,可惜书页不能传照片,看崔林渡很喜欢雪,真想让他看看。
思路跑偏之间不经意往书页上一瞥,“啪嗒”一声,旋转如银镯的钢笔瞬间脱手而出掉在了地板上,磕碰两下,静躺不动了。
下意识抓手,抓了个空,何尤里嘴微张,醒神般拍拍自己的脸颊,再往空白书看去:
大段的黑字正在无休止的沁出,如同喷涌的大黑油漆,崔林渡字再好看,敌不过何尤里不经意看一眼,毫不设防带来的悚然。
字很密,又是黑墨,一整页纸留不下白,乍看一眼像是这张纸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密密麻麻的黑色手术缝线覆盖其上,蜿蜒似百足长虫,何尤里头次感受晕字带来的威力,瞪大眼睛也瞧不清崔林渡要说什么。
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心里打了个突,忙捡起钢笔。
发生什么了。
这句话写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刚刚一直转笔的原因,钢笔死活不出墨,何尤里“啧”了一声,用力甩甩笔,平常屡试不爽的法子今天用却失灵了。
再写还是不出墨。
何尤里呼吸不可避免地开始急促,她默念冷静冷静,从抽屉里拽出一张废纸,尝试另一个方法,死摁笔尖压出墨。
似感受到何尤里的急切心情,笔尖汨汨出墨,何尤里大松一口气,咬住下唇,再次看了一眼崔林渡的一大片字。
好像不是晕字。
是她看不清了。
意识到这一点,何尤里闭上眼睛,心里从一数到十,再次睁眼,不知以何种心情垂眸再看向空白书。
密密麻麻,如纸上被洒了水,字与字之间融化挤压,她看不清。
一时之间,久违的耳鸣声袭来,耳畔瓮鸣不止,何尤里瞪大双眸,明明屋内十分温暖,后背却窜上寒意。
风,在窗外“呜呜”地吹,似婴孩啼哭。
—
窗外风“呜呜呜”地吹,崔林渡任它吹,坐在书桌前,以手支着头,眉眼柔和地等待何尤里的回应。
书桌一眼望去十分整洁,物与物之间摆放规整,井然有序,在这个新家,组织上批给他的房子里,崔林渡拥有一张大书桌,立于书房中,用于办公谈事。
还有和何尤里交流。
以前居住在基地,迫于形势,分配的仅是一间供人居住的房间,地方自然说不上大,崔林渡前几次循环皆是在那个房间里和何尤里聊天。
他想,也许何尤里会吓一跳。
以何尤里的聊天习惯,她会在某一个话题结束时或者整个聊天结束时提一下某个话题中没说尽兴亦或者突然想起来一两件想要马上说的无关紧要的事。
何尤里没急着问何尤稻的秘密,甚至像讲事情一样顺带提了一嘴,崔林渡知道,她更在乎梦的副作用,而不是何尤稻藏着掖着不说的秘密。
何尤稻一个虚构的梦中人物,为什么能“觉醒”清楚她自己处在梦里,何尤里显然很感兴趣。
兴许是觉得麻烦,情况变复杂了,在她苦肉计,又回到梦境中后反倒兴致缺缺。
崔林渡不是很清楚,但他清楚的知道何尤稻的秘密是非说不可的。
何尤里没提便由自己主动说,以何种方式说,崔林渡有个想法,想要让何尤里惊讶一下的想法。
只有天知道,他的心被何尤里搞的是怎样的七上八下,到现在仍久久不能平复。
他有些气恼。气自己失了好心态,做不到对何尤里的话无动于衷;恼自己被何尤里的三言两语哄得服服帖帖,连生气都不成样子。
于是寻着自己从没有过的心情,崔林渡在她刚聊完一个话题,打算聊其他话题时,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一大段话,让何尤里先惊讶,然后当她看到内容后再由衷感到惊喜。
何尤稻的秘密,对打破循环有一定用处,何尤里很需要这方面的信息。
等待何尤里回复的间隙一直很久,等着等着,他定定看着这张经历过风吹雨打的书页,半响拿过旁边的厚本写今日记录报告。
作为第一支重返地上,重新生活的先遣队,他与他的一众队友都需要每日提交观测评估报告。
风声太大,崔林渡写完报告百无聊赖,懒懒的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他收回目光,看向书页——何尤里没有回复。
这个世界不爱下雪,或者说祂爱,饶是如此崔林渡也见不到,生活在地下久了,常伴在身边的只是炎热与干冷。
人造的太阳,人造的月亮,为了节约资源,通常没有人造的星星,生在地下的这一波孩子,没见过大海,没见过春天的花,没见过冬天的雪。
地下有着极完备的供暖与制冷系统,衣食住行先行者们也都想了法子,吃饱穿暖睡的好不成问题。
但不包括穷人,不包括孤儿院的孩子。
崔林渡也就是佰索家境优渥,在地下生活不需费心劳神,所以他吃过好的,知道世界上有可口好吃的蔬菜肉类,食物不是只有胶囊与营养液。
孤儿院的孩子们不知道这些,或是不考虑这些,光是一小瓶拇指大的营养液就够他们兴奋半天,恋恋不舍一天。
八岁来到孤儿院已属于大孩子,他没有其他亲人。
佰索各个方面与周旁的孩子们格格不入。他太静,太乖,孤儿院院长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话。
你很难从佰索的脸上看出他是在高兴还是在难过,也很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不小心给他带来伤害,会不会伤到他幼小的心灵 。
即使是有着丰厚经验,与小孩子交流、生活的院长,也没把握说自己了解佰索。
唯有一次,院长照常向孩子们讲睡前故事,她的书籍来自各界善人的捐赠,除了寓教于乐讲述为何人们会开启地下生活的书籍外,其余皆是一些简短,带有插图的故事书。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纠纷,院长都是坐着小板凳,在他们小床与小床之间的隔开的过道讲故事。
她开始讲,讲雪山里的熊冬眠的故事。
“雪。”
一个若有所思的稚嫩的声音响起,周围沉浸在故事中的小孩们发出被打扰的嘘声。
他们太沉浸,院长却很惊讶,她听出是佰索的声音,收敛心神,她继续讲下去。
故事讲完,孩子们也都进入梦乡,院长一步步走过为他们掖被子,到了崔林渡的床前不由一顿。
他没睡着,似在等着她。
“雪,”他说,“是什么样的。”
这个已年过五十的女人恍惚一瞬,她从小生活在海边,见到的雪都飘进了海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鱼腥味。
挥之不去。
“胶囊里的颗粒,”院长说,“涂成白色,撒出来便是雪的样子。”
于是崔林渡点点头,做出合眼睡觉的动作。
崔林渡没有多问,院长也没有多说。
这是她有意的体贴,连雪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孩子,讲了太多,只会产生不必要的期望。
所以她至死不知道,崔林渡一直认为雪是食物,和胶囊一样,是可以吃的。
“那边有下雪吗?”崔林渡的喃喃消散在空中,“何尤里。”
“雪,怎么会是胶囊的颗粒。”
这一声反驳不知因何而起,横跨时光的长河,崔林渡如此笃定,因为他已见过雪。
再看一眼空白纸,何尤里依旧没有回复。
男女朋友,崔林渡琢磨着这词,很是陌生。
齿中推出男女朋友这个词,竟渐渐品出悲戚。
爱,竟是与生命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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