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之前,一匹马疾驰而过,随后停在将军府之前。
守门的仆人唤了一声二公子,马上接过他手里的缰绳,霍秋陵掸了掸衣衫上的尘迹,踏着官靴往里走去……将军府中,自他的祖母霍老夫人过世之后,掌家之权全数落在了霍夫人的手中,这几年以来,大家都习惯了她所定的规矩,因此,戌时过后,府中的人都各回各屋,无人会在院中流连——此时无星无月,偌大的庭院被笼罩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空寂。
“二公子。”
霍夫人房中的连嬷嬷连忙施礼,一边以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霍秋陵的手别在身后,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有要事找母亲相商,劳烦连嬷嬷通禀。”
对上他深沉的眼眸,连嬷嬷的心惊了惊,他没有问夫人有没有歇下,而是直接说有事相商,这样不容拒绝的语气,她还从来没有在他口中听过。
“连嬷嬷?”
霍秋陵的声音提高几分,吓得连嬷嬷一个激灵,连忙应了声是转而进屋。
不过须臾,连嬷嬷提着裙摆走出来,伸手道:“二公子请!”
霍秋陵走进屋中,对着坐在上首满头珠翠的霍夫人拜了下去:“孩儿给母亲请安。”
霍夫人有意冷落他,让他跪了片刻之后,才冷冷淡淡道:“起来吧!”她见他穿着一身官服,是少见的傲气凌然的模样,眉头不安地跳了跳,“这么晚了,你有何要事?”
“孩儿当然有事。”
霍秋陵看了眼连嬷嬷和侍候在旁的婢女。
霍夫人会意地令他们退下,连坐都没有让他坐,直接问道:“什么事?”
霍秋陵对上她厌弃的目光,露出一个深沉莫测的微笑来:“母亲不妨看看这个吧?”他不急不慢地将一份罪状呈了上去,并强调着,“上面盖有天剑卫衙门的印章。”
霍夫人狐疑着接过罪状,待看到上面的内容,瞬间变了脸色,在对上霍秋陵质问的目光时,她顷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之态,举了举手中的罪证,言词冷厉道:“亏你还是天剑卫副指挥使,这种屈打成招、乱咬人的疯子之言,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
霍秋陵直视她的目光,凛然道:“犯人有理有据,全部招了,母亲要和他对峙吗?”
霍夫人一噎。
霍秋陵不待她开口,又从身上取出一锭金子来,“这是大兴钱庄的金锭,什么人什么时候取,又在什么地方交易,想必沿着这条线查下去应该一清二楚了。”在霍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时,他道:“母亲不应该问一问,金枝哪有这么多的银子?”
“你……”
霍夫人知道他的手段,心里总算才开始有些惧怕。
沉吟片刻,她站起身来道:“金枝这丫头一向被我宠坏了,愈加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她,”她走到他面前,低声下气道:“秋陵,不管怎么说,金枝都是你的妹妹,这件事情也关乎我们霍家的名誉,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也对你的名声不好,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母亲替她向你们赔罪……”
“呵……”霍秋陵冷笑。
“希望母亲真的能够到此为止!”
眼见霍夫人眸光一震,他瞥了眼桌上的罪状,说道:“罪状一共两份,还有一份在天剑卫压着,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但是在那之前,”他故意停了下来,“我不希望再听到有关于小竹的任何谣言,还有,那些杀手的事情,还请你们真正处理好!”
霍夫人心中一乱,却还是镇静道:“好,母亲答应你。”
霍秋陵再向她作了一礼,垂首道:“那孩儿便不打扰母亲休息!”
霍夫人看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前,她才铁青着脸,尖声道:“连嬷嬷!”
连嬷嬷慌忙进屋。
霍夫人抬手重重给了她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下作娼妇生的贱种,如今竟爬到我的头上了,”她喘着气,咬牙道:“可别忘了,你既然姓霍,这辈子就别想飞出这个牢笼!”
连嬷嬷捂着脸大气不敢出。
霍夫人拿起桌上的罪状,用手撕的粉碎,一边阴沉沉道:“我动不了你,难道还动不了霍夕竹那个小贱人吗?”她拿起桌上的瓷碗往下一摔,“跟个野男人在外厮混这么多天,还有脸敢回到将军府,若不是金枝的把柄在你手中,我非弄死那个小贱人不可!”
“她不是你最疼爱的人吗?”
“我非要毁了她不可!”
……
原来是她们!
尾随着霍秋陵来到将军府的问星蛰伏在屋檐上。
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被他听到耳里,虽然霍秋陵说的很隐晦,但他还是听到了话语中的玄机:这次刺杀他们的两拨人,被抓住的是霍金枝的人,另一波天命楼的杀手乃是这个霍夫人所遣。霍秋陵没有点破此事,只是以霍金枝的把柄要挟她,让她有苦不能言自动收手,可惜,他恐怕低估了霍夫人的歹毒。
何况……
天命楼的追捕令一旦发出,被追捕的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可能留命,除非买主身死契约才能作废。他和苍羽飞麟共同为天命楼效力多年,他很清楚他们的杀人手段,将军府这个目标太明显,依照他们俩的习惯,并不会耽误太久。
问星抬头朝着漆黑的夜空看了看,是杀人的好时机。
忧心霍夕竹安危,他急着要去竹风苑,只因身体还没有彻底复原,在屋檐上待了这么久,体力也都达到了极限,他想要掠身而起时,不慎踏破一片砖瓦,哗啦一声,瓦片从屋檐上落下,清脆地砸落在地上……
生怕别人发现,他马上撤离。
听到动静的霍夫人和连嬷嬷不敢出门,她们看着地上那莫名其妙掉落的砖瓦,心知家中可能进了贼人,连嬷嬷想要喊护院,但霍夫人制止了她。
“是天命楼的杀手来了!”
她朝着外面瞧过去,阴恻道:“最好今夜,他们就能取了霍秋陵之命!”
***
问星途经漪兰苑。
他如同从前一样坐在主屋对面的屋顶上,在他的这个位置,抬头可以看到灿烂的星河,俯首便能够瞧见主屋里的样子,那个女人独自坐在屋中,有时会吹那首曲子,有时会专心做刺绣,更多的时候,她会对着夜空发呆……这就是他母亲,在他六岁时抛弃他的母亲。
如今整整十年过去了,她也已经离世五年,可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来到这里,他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却管不住自己思念她的心。
***
霍秋陵心事重重地走出霍夫人所在的主院。
他的父亲,镇西大将军霍世明常年征战在外,在祖母死后,霍家就由这个女人掌权,在他进入天剑卫中枢之后,她也不敢对自己动手,而小竹……他以为自己让她留在竹风苑别出来,她们就找不到理由欺负她,没想到,他依然太天真了。
曼陀香是害人的第一步。
买通杀手对自己的姐姐下杀手是第二步。
金枝曾经那么善良,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才十六岁,竟然想到要杀人——一定是那个女人教唆她的!这次金枝正好被他抓住了把柄,那个女人念在女儿的清誉上,一定不敢再动手,至于天命楼的杀手……
倏然,一道黑影穿过小院。
那是一种极浓的危险气息,与昨日在西华山他所遇到的天命楼杀手时是一样的,须臾间,他整个人都循着方才的踪迹掠了出去,果然看到一道鬼魅身影立在长秋馆的屋檐上——长秋馆住着贵妾周姨娘,还有他才十二岁的六弟。
霍秋陵手中的剑气掀起一片砖瓦,拦住了苍羽的去路。
苍羽回眸,眼里是发现猎物时兴奋的光芒:“霍秋陵,你来的正好!”
霍秋陵执剑傲立,朝他勾了勾手:“想要单打独斗吗?跟我来!”
苍羽冷笑一声,马上追了上去。
***
一片墨色羽毛飘落,被问星接在手中。
苍羽果然来了——不过,他现在不忧心霍秋陵,担心的却是竹风苑里的人,未免飞麟会来,他悄然闯入竹风苑之中。此刻竹风苑悄然无声,可以看到,屋中只有一个婢女在照顾她,趁着那婢女出去的功夫,他飞快跑进屋中关上了门。
床上的人昏迷未醒。
她的脸色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那样苍白,憔悴的让人心疼。
问星看到她额头上被包扎着,就想起当时她从山坡上滚下,一头撞在巨石上那血淋淋的模样,不由担心起来,他伸手过去,却在将要触碰到她伤口时收了手。
“小竹……”
他轻轻唤了唤她的名字。
原以为她昏迷不醒不会听见,不料,在他唤出口之际,躺在床上的人眼眸颤了颤,竟然缓缓睁开了,这双眸子和他初见时的一样,黑白分明,清澈无暇,此时分明因为刚醒,又带有一点未醒的朦胧,楚楚生怜,让他一时都呆愣在旁。
“小星?”
霍夕竹见到是他,恍然又以为自己回到了神农阁。
对上这双熟悉的目光,问星有几分无措。
霍夕竹眼眸一弯,轻轻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问星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面上也露出欢心的微笑。
他不仅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夏姨娘的儿子,她愈发觉得他是那么亲切。
对问星来说,能看她一眼,他就心满意足。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视着,如久别的朋友相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直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才对她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霍夕竹不舍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问星起身飞快撤出,在藏身在一棵隐蔽的大树后,他遥望着那间屋舍,在听到那个婢女自言自语说今天风不大门怎么开了时,他会心一笑。
谁知,后心突然传来一阵寒意。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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