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后,云疏才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玉佩递给素弦,让她小心收起来。
“还好是叫陆公子捡去了,”素弦一边仔细地将玉佩揣进怀里,一边感慨,“若真是让公主府里的人捡到了,只怕就不是编排流言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素弦,不可以胡言乱语,”云疏开口,“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怎可妄断公主殿下的是非?”
素弦方意识到自己失言:“是我大意了。”
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姑娘如今不用嫁给长公子,想必也不会再受到旁人的耽耽虎视,只是不知道跟着陆家长公子一起逃婚的是哪位姑娘,只怕她日后要吃些苦头了。”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也只有自己清楚了。”云疏闭眼假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陆尧来求她时的神情。
素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量着云疏的脸色有些疲累,也不再开口。
**
陆霄这边回到雅间后,钟聿齐他们几个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东倒西歪地醉成一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原本还有些清醒的裴墨此刻也酒意上头,虽然还勉强坐着,但不得不一手撑头,免得自己栽下去。
陆霄悠然倒了杯茶,怼了怼裴墨,将杯子递到他面前。
醉眼朦胧的人迷迷糊糊地接过茶杯,含混不清地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见人,”陆霄坐下后,又为自己续了一杯清酒,“见我……未来的夫人。”
迟钝的思绪反应了好一会儿,裴墨才想起来陆霄的夫人是谁,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成婚了,可就得、收收心,别去、去水何亭那种地——”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裴墨终于撑不住歪倒在一旁,整个人醉晕了过去。
看来那杯淡茶对他的醉酒不起任何作用,陆霄也只能认栽,将裴墨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后把人扶了起来。
陆霄出门将宗宁招呼过来,让他把这位喝醉的“祖宗”送回家。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不知去向。
**
虽说婚期将至,但庄国公府上下还是淡然处之,仿佛即将出嫁的不是他们云家的姑娘。
清晨,素弦抱着半人高的箱子,艰难地走进房间。
“咚”地一声,她费力地把箱子放下后,叉着腰愤愤不平地对云疏道:“明日就要去铺房*了,结果夫人到现在还没给我安排人手,难不成只要咱们自己院子里的人去吗?”
女儿家的婚事,多半是由母亲来操持的,照理来说“铺房”这等大事,该是由沈兰月点几个身边的人跟着素弦一起到陆家去的,没想到她却像事不关己一般,甚至都不曾过问一句。
云疏对此好像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在妆奁里挑选发簪,语气淡淡:“我自己做主了婚事,母亲还在气头上,肯操持嫁妆便已是恩赐,我哪敢再请她操持铺房的事情?”
“可是……”素弦耷拉着脸,似乎还想为云疏争辩几句,但看着她那不在意的神情,也只好将埋怨再咽回肚子里。
屋子里另一个收拾衣服的小姑娘从衣柜里抱出一件衣裳,扭头问云疏;“姑娘,这些要带去陆家吗?”
素弦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藕荷色衣服,抖开左右瞧了瞧,好笑道:“朱音你个傻丫头,姑娘以后嫁过去就要当夫人了,这种衣服可是不能穿了,到时候要叫人笑话呢。”
被叫作“朱音”的小姑娘瘪瘪嘴:“那我们多带些布匹过去,到时候给姑娘重新做衣裳。”
两人正说着话,云疏忽然走上前,拿过素弦手里的衣裳端详。素弦和朱音则一左一右,将她围在中间。素弦感慨道:“我记得姑娘第一次穿这衣服时,刚好是英国公夫人下帖子,请姑娘去打马球。”
“我也记得!”朱音亲昵地抱住云疏的胳膊,“那次姑娘和季姑娘都看上了同一件彩头,姑娘还不敢去争,明明比季姑娘打得厉害,最后反而故意输掉。”
“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云疏笑笑,放下手里的衣服,“难为你们两个还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清楚了,”朱音晃晃脑袋,有些疑惑地问,“我记得姑娘可喜欢那件彩头了,为什么要输给季姑娘呢?”
听到这话,素弦“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傻呀,季姑娘和咱们姑娘当时又不认识,不知道季姑娘的脾性,咱们姑娘要是抢了彩头,惹季姑娘不高兴怎么办?”
言罢,她还得意地看向云疏:“姑娘,我猜的对不对?”
云疏莞然而笑,伸手点了点素弦的鼻尖:“一点不差,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素弦姐姐真厉害!”朱音乐得拍手,三人一同跟着纵情笑起来。只有此刻,才能从云疏脸上窥见几分十九岁少女的天真。
**
月上柳梢,如瀑的月光倾泻洒落,今夜无风,热气一层一层蔓延上涌,就连蹲在回廊乘凉的宗宁都有些受不住,跑进陆霄的书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下去。
喝光了茶壶里的水后,宗宁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转头去看还坐在书桌前的陆霄。
一捧明亮的烛火轻轻跃动,摇晃的光影打在男人神情专注的脸上,描摹出俊朗的眉眼。陆霄双唇微抿,一手执着一把小刻刀,另一手捧着一枚玉色的簪子,十分小心地雕琢。
宗宁毛茸茸的脑袋凑近,好奇地问:“公子,后天可就是婚仪了,您这个还没弄好吗?”
陆霄懒得理他,慎密地细化簪头圆月和流云的轮廓,一言不发。
自讨没趣的宗宁扁扁嘴,拿起剪子将烛火挑亮了一些,顺便又点了一盏新烛,推到陆霄身边。
“笃笃”,敲门声响起,宗宁抬头朝门口望,发现是王妃送给酌月轩的侍女栾枝。
“奴婢给公子做了枸杞排骨汤,公子这几日夜夜挑灯,仔细伤了眼睛。”她端着盘子袅袅地走进来,语气轻柔。
“东西放那,你就可以走了。”宗宁指指一旁的桌子。
栾枝好似听不见似的,径直端着盘子走到陆霄的书桌旁放下羹汤,接着伸出嫩白的双手,好似要问为陆霄捏一捏肩膀。
“哎,你——”
那双手将要触及陆霄时,他放下手中即将成形的玉簪,攥住栾枝的手腕,一使劲将她拉到一旁:“我不需要人伺候,端着你的汤赶紧滚。”
初见他生气,栾枝倒也没怵,反倒是宗宁默默退到了一旁。
只听栾枝粉唇轻启:“公子,奴婢这是怕您累坏了,这羹汤里加了明目的——”
“宗宁,”陆霄的声音好似挟霜裹雪,“把她和东西都扔出去。”
“公子为何如此生气,奴婢,奴婢只是……”栾枝泫然欲泣,还想扒着陆霄不撒手,那厢宗宁已经上前拎起她的后衣领,另一只手端着盘子,将她请了出去。
“宗宁哥哥,”栾枝拽住宗宁的袖子,表情楚楚可怜,“好歹,好歹让公子把奴婢做的汤喝了,这可炖了一个时辰呢。”
“那汤里加了什么东西,你心里清楚,”宗宁没了嬉皮笑脸,神情漠然,“公子允你伺候,那是不愿驳了王妃的好意,你如今却将心思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只怕公子这里也留不得你。”
“以后你就去后边洗衣,不得在书房附近出现,”宗宁的手放在门框上,“若你敢坏了公子的姻缘,以后可有的是苦头。”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在栾枝面前关上,一丝光都没漏出来。
她扭头看向还冒着热气的羹汤,气得跺了跺脚,暗自骂道:“两个都是没出息的,也敢替王妃来教训我,日后你们才有苦头吃呢!”
**
“打发走了?”陆霄听见关门声,低着头问了一句。
“嗯,”宗宁回答,语气不满,“王妃是不是怕您娶了云家姑娘以后开始上进奋发,所以先将人安插进来?”
听到这话,陆霄不可思议地抬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宗宁气个倒仰:“我一直都这样好不好!”
陆霄的眉眼弯了弯,笑意爬上嘴角,他冲宗宁招招手:“过来看看。”
前脚才被骂的宗宁后脚就乐颠颠地上前,看着陆霄将簪子拿到灯下,让他欣赏。
“好看,”宗宁发出由衷的感慨,“公子你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手艺?”
“小时候,”陆霄拿回簪子,又取出刻刀,将圆月的边缘修得更平整了一些,“那时候我还没到陆家,你当然不知道。”
据说博陵王世子幼年体弱,咳疾屡治不得,陆谦与徐祯徽专门请了大师来相看,最后大师让他们二人多多积德行善,世子的病自会慢慢痊愈。
陆霄就是博陵王夫妇为陆尧积德所收养的罪臣之子。
祐安二十三年的那一场贪污案中,他原本要跟着他的家人一起流放到崖州,只是走到半路时被陆谦接回了家,从此便和父母分离。
后来陆霄的亲生父母病死崖州,他便入了陆家族谱,成为了陆家人。
眼看陆霄的玉簪已经雕好,宗宁便催促他去睡觉:“后日就要成亲了,公子还是早点休息吧。”
陆霄像听不见似的,将玉簪放在掌心轻轻摩挲,低声自言自语:“她会喜欢这个吗?”
宗宁的听力好,一边给他收拾床铺一边道:“您不是说了不会对云姑娘动感情吗,又干嘛这么在意她喜不喜欢?”
“你不懂,”陆霄将簪子仔细地收进绒布锦盒里,“这叫收买人心。”
“我是不懂,但我可知道您为了找簪头的那块玉料,将半个京城都跑遍了......”宗宁小声道。
“去,”陆霄轻轻踹他一脚,将他赶走,“这样才能体现出我的诚心,你个傻子,不懂别乱说。”
铺房:古代婚礼习俗之一,是说成亲前一天,女方家里要派人去男方家里铺设新房,称之为铺房。
这里的婚礼制度参考了唐代,如有错误欢迎指正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礼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