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
黄昏的微光透过巨型彩窗为审判庭镀上一层厚重的油彩,台上的祭司是唯一的高光,手中天平散发着微茫。
这是副本的最后一天,原本能站满一排的玩家此刻只剩一个。
“徐克己,在副本中多次帮助其他玩家。”
祭司高居台上,莹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在天平一侧放上一枚金色砝码。
“并要求以性资源置换。”
另一侧被放上一枚黑色砝码。
在她的下方,礼堂的最前沿,此时跪立着一名神情忐忑的男子。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心底的惊惶和紧张还是显而易见地从每一寸绷紧的肌肉里透出。
看到天平勉强持平,他松懈了些许,腰背往下一塌。
“看来仅以这几天修行的经历无法评判你的灵魂,你是否愿意……向神展示你更深的记忆。”祭司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教堂中。
“我……愿意。”
话音刚落,祭司抬手虚虚一指,徐克己的眼神随之变得茫然,仿佛陷入某种久远的回忆。
“多年从事志愿活动……为多位困难家庭立项筹款……获奖,受封,荣誉……”金色砝码一枚枚累加,很快将盘底铺了密密一层。
回过神的徐克己看到这片闪耀的金色,心下大定。
“神明欣赏真诚善良的灵魂,但是很遗憾……你似乎对祂有所保留。”祭司的声音陡然压低,原本的神圣空灵瞬间化作压迫感。
“我的记忆都是真的啊,神明在上,我哪有本事敢蒙骗您!”
“隐瞒过往,是为不诚。”祭司冰冷的判词如同法槌落下。
徐克己的身后是层层包裹的神职人员,他们的面容在兜帽下晦暗不明,每个人的掌心都捧着一只展翅的蝴蝶。原本如雕塑一般静默的人群此刻开始重复着祭司的审判。
“隐瞒过往,是为不诚。”
“隐瞒过往,是为不诚。”
……
他们齐齐念诵着,形成一股声浪,最后化作一段模糊的絮语,钻入男人的脑海。他的大脑仿佛被强行灌输的杂念填充撑爆,头痛欲裂。他极力避免的回忆也控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这就有点难办了,虽然善款是募集到了,但我也只能说是有监督查看的权利,但要是说提出来……难啊。”他无奈地摇头。
“可这不是为我孩子募集的捐款吗?”她急切地问。
“唉……”他再次长叹,粗而内弯的眉尾和一张长嘴短下巴使他天生看起来就有股子苦相,“一涉及到钱,事儿就不那么简单了啊。”
“我闺女她还有三天就要手术,之前的钱我都还欠着,要是再付不起钱,她就连药都吃不起了啊!”
他只是一味的摇头叹气,绝望中,她终于读懂了他为难之下的另一重含义。
……
“……并要求以性资源置换。”
铺天盖地的黑色砝码仿佛泄洪一般倾注到托盘上。
“她们是自愿的!我没有强迫她们!”
“不知悔……”
“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跟她们睡!她们求我我也不该答应她们的!”
“罪名成立,念在你也曾经做过好事的份上,仁慈的神决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祭司温和而宽厚地询问,“你选择死,还是选择接受惩罚?”
“我接受惩罚。”
“惩罚无法改变,无法中止。在开始惩罚之前,我必须确认,你是‘自愿’的吗?”
“是的,我自愿接受神的惩罚。”
徐克己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办公室。红木的宽广桌面,左边是窗户,右边是一整面墙的锦旗,桌后的书架原本塞满了用来充门面的书,后来渐渐地就被各种奖杯奖牌荣誉证书塞满了。
其实这些东西比书有用,谁看得见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但荣誉可是实打实的,每次跟人见面寒暄,他的荣誉比菜单都长。
他环顾四周,满意地扶着啤酒大肚,伸手却摸了个空。
徐克己抬起胳膊,这不是他的身体,甚至也不是男人的身体。
这是一双女人的手。
粗糙,泛红,生了茧子,但它连接的是女人的袖口。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扑向门口。
而后撞在了一个结实矮壮的身体上,那是他自己的样子。
“跑什么?怎么后悔了?你可要想好了……”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竟是这样令人反胃。
他不管不顾,撞开他就想走,却被许多熟悉面孔那接二连三的手臂拦住。
“我们是自愿的……你是自愿的。”
“你不是自愿的吗?”身后的他将他抱住。
无数他曾经以希望为筹码,与之置换的女人,沉默地伫立,将他层层围困,只在他识图逃走时将他拦住。她们沉默不语,只是用空洞而麻木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胜枚举的锦旗和奖章燃起幽暗的火焰,每一朵火焰落地都会化作一个新的他。
“你不是自愿的吗?”
“跑什么?”一个又一个他朝他伸出了手。
“她们真的是自愿的!”他再次嘶喊。随着意识到这里并非真实,他的身躯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无数女性的声音层层叠叠,汇成一道冰冷的洪流,在他脑海中响起:“是的,我们‘自愿’用尊严换取孩子活下去的希望。现在,请你也品尝一下,‘自愿’的滋味。”
她们注视着,直到轮到自己的那一缕火苗熄灭。
就像曾经的自己,在病床边守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捧希望。
……
网上留言四起,关于他的传言图文夹杂,铺天盖地,以往的同僚或朋友看到他时都悄悄置换着眼神,夹杂着某种隐秘的心照不宣。
“徐老弟,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她们是自愿的,你也是自愿的。”不知名的声音仿佛在他的潜意识里扎根,使他无法做出任何拒绝的行为。
“我是自愿的。”
“哦。”他们冷漠而难掩嫌恶地转身。
“啊啊啊啊——”
……
一个又一个场景在他脑海中交织,□□、尊严、名誉……似乎要把属于他的一切都全部剥离才肯罢休。
从被审判罪名成立,进入惩罚开始后,徐克己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僵直,他仿佛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身体却无法移动分毫。哪怕惩罚结束,他也仿佛处于某种巨大的冲击中,目光呆滞地蜷缩在地上,如同一枚特大号的蛆虫。
“神已垂听你的恸哭,祂见证了你的忏悔。再深的罪孽,也终将在无尽的忏悔中被洗刷。”
随着祭司的声音响起,他从这种自我保护的状态中被陡然拖拽出来,崩溃地嚎叫起来,又在下一刻恐惧地咬住手臂,生怕扰乱神的清静。
被打断的祭司不悦地蹙眉,见他识相住嘴后又继续下去。
“神许诺,终有一日会赦免你——”
祭司的语调原本柔缓而悲悯,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而后几乎是有些愉悦地宣布:“在你用往后余生的虔诚,洗净你污浊的灵魂后。”
听到祭司的赦免,劫后余生的喜悦浮现在徐克己的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但他旋即意识到不对,不可置信地抬头。
往后余生……他是玩家,副本boss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忏悔?
也许是一个永久性的负面buff,他努力想象这个buff最坏的情况,掩盖心底里冒出的另一种可能。
就在他因为这丝希望而松懈的瞬间,祭司仿佛捕捉到了他的念头,冰冷愉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所以,在你彻底悔悟的那一天到来之前……
“就在这为你量身定制的地狱里,好好享受吧,徐克己。”
他脸上属于希望的泪水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恐惧。
他瞬间明悟,所谓的“赦免”只存在于某个永远无法抵达的未来,在此之前,他将在一个为他量身定制的牢笼中永恒沉沦,直到消亡。
死亡并不总是等价于恐惧,有时甚至是有人无比渴望却无法得到的希望。
随着他重新陷入幻境,他再次痉挛蜷起的身体外结出了雪白的厚茧,如同变态发育的必经之路。
从进入惩罚开始,他身上就开始不停飘出只有祭司能够看到的一缕缕金色碎光,外面还裹挟着数量庞大却十分驳杂的彩色光点。
在他化身巨茧的瞬间,一条汹涌的光带骤然喷薄而出,涌向台上祭司,在斑斓光带的环绕下,祭司银白色的身影显得愈发圣洁飘渺。
“叮,副本满足升级评估条件。副本升级中……升级失败。”
“请及时完成晋级任务,祝您游戏愉快。”
随着最后一丝光屑弥散在尘埃里,祭司沉默伫立的身影终于动作。她如同僵硬的人偶久违地拧动僵硬的关节般缓缓地摘下面具,苍白沉静的面颊被光带晕上一层暖金,如同一尊圣像被扫上金粉。
如此丰厚的收获,似乎也不能使她有分毫愉悦。
毕竟如果再不能完成晋级任务,也许她离一尊真正的石像也不远了。
她快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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