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饮酒的人

天边卷了尘与土,化作了一股气焰嚣张的沙尘暴,肆虐着这片广袤而荒凉的无主之境。

在昏天蔽日的狂沙席卷之中,一间破旧酒馆的暖黄灯光在黑沉的沙烟中若隐若现,仿佛巨浪海啸中飘飘欲坠的一叶小舟,随时有被吞没的危险。

然而酒馆内部却是一派热闹景象,来自于各地的修士妖灵齐聚一堂,如世俗凡人般吵吵嚷嚷,极有默契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酒馆的一处角落,坐着一位灰袍长衫的青年,罩着的斗篷破破烂烂的,面前摆了一壶酒,只见他一人默默地饮着,许久也不见空。

此人乍一眼并不打彩,灰头土脸的,活像刚从沙地里扒拉出来,一身尘土簌簌。不过在一众形态各异的酒客中间,他这狼狈模样倒也算是正常打扮。

“听说,越州的江含霁的也过来了。”

邻桌的几人侃天侃地的,忽地扯出一个名字来。

青年饮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至宝出世人人想要,要是他不来才值得讶异。”

“欸,这就不对了。人家出身大派,什么天灵地宝没见过。”方开口的人挤眉道,“之前那江含霁忙着抓叛徒,闹那么大动静,连千伏山都给削去大半山头,又怎么可能转头跑过来跟我们抢他根本瞧不上眼的东西?”

“所以呢?”一人不耐道,“那干咱们屁事!闲得蛋疼管人家想干什么。只要别跟咱们抢东西,他把千伏山夷平了都不干咱们的事。”

“你这榆木脑袋!”那人骂道,“江含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肯定有所求,又不是为求宝,那肯定是为了抓人。咱们几个要是先逮着那个家伙,岂不是得人家了一个大人情?”

此言一出,那桌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有人绷不住笑,打破了沉默,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我看你还是多喝几杯酒吧,在梦里什么都有。”同桌的人递了酒,笑道,“再说了,我之前就听过几回那江含霁和段清晓其实早闹掰了,后来照样见他俩同出同行。你说这传闻可信么?”

角落中的青年默默饮着。

“而——且啊,”一人拉长了语调,说不出的嘲讽,“好歹那姓段的跟江含霁齐名,都是真刀实剑杀出来的,凭咱几个的实力找得到人吗?打得过他吗?要我说,以后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跟兄弟几个说说也就算了,咱几个也不会嘲笑得太大声。”

“你们!”之前那人涨红了脸,愤愤骂着,“没志气!”

那几人又是一阵笑,话题又渐渐拐到别处去了。

灰袍青年——段清晓,无意再听他们评论哪里的姑娘水灵又**、又或痛骂哪处的无主灵矿又被某个宗门强占了,他准备离开了

瞟了眼窗外,外头的沙尘暴已比数时辰前小了不少,透了些光,稍稍能看出现在的日头。

他站起了身,勾住酒壶,随手挂在了腰间,便晃悠着向门口走去。

也许是之前喝得有点多,现在有些微醺的感觉,又或许是他心不在焉,方行至门口便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住。”

段清晓偏过头,低声掠过一句,便擦肩过去了。

他没有转头去看那个被撞的人,只是将兜帽扯住,遮住了面庞,行出了酒馆。

他现在只想快些离开。

方才的那桌人虽然话不着调,却透露了一个消息:江含霁或许已经过来了。

不管那个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段清晓都要准备离开了,目前他还不想和那个家伙对上。

看着眼前的漫漫黄沙,心里有些发闷,本来还以为此地的黄沙天幕隔绝修士神识,自己能凭借此地的天然屏障喘息片刻,没想到这才呆了几日,又要换个地方了。

忽地,旁边吵闹了起来。

余光看去,几人骂骂咧咧地从酒馆中走出,一个小孩被推搡着出来。

那少年如小鸡仔般被提住衣领,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哼。

“你小子胆子够大啊,这偷鸡摸狗的营生竟敢做到老子头上来!”一红发汉子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东西拿出来,混账玩意!”

几句话的功夫,旁边几人毫不客气地上前搜身,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沉闷的拳响。

少年也算硬气,一声不吭,只是蜷曲着身体,尽力护住周身脆弱处。不多时,他的衣裳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个零碎的小物品也掉了出来。

段清晓不欲管这些闲事,早早地避让一旁。眼角微瞟,一只闪着微芒的小物件顿住了他的脚步。

“这呢!”

一人从少年腰带里掏出一只布袋。

搜出了自己的东西,这红发汉子又啐了一口,临走前狠狠踩着少年的胸口,重重碾了几下,恶声道:“下回不要再让老子看见你!”

这几人拿了东西,很快折回酒馆,少年半身伏在沙里,呛进了几口沙,不住地咳嗽。

周身一阵一阵的疼痛,少年呲牙咧嘴地从沙地上爬起,一面暗骂着方才那伙人,一面仔细地从沙地里收好方才掉出来的物件。

“嘶——流年不济。”

牵扯到伤口,少年面容扭曲一瞬,准备缓一缓时,眼前出现了阴影。

顺着抬头一望,是一个全身都笼在斗篷下的、连脸都看不清的怪人。

一时脑里各种念想纷涌,然而最后惊吓还是大于惊讶。

刚刚在酒馆里他便盯上了这家伙,好像是全身破破烂烂的,一副穷鬼样,可那只酒壶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他大着胆子想试一下,可这家伙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鬼魂一般,无论如何也近不了身。

方才主动往人家身上撞了一下,都能感受到那衣料的触感,却还是失手了。

之后只能无奈转移目标,结果竟被逮住了,还是这几个月来的头一回。

如果不是此地不能见血,他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留住几个身体零件来。

“你想干什么,我可没拿你的东西!”少年警戒心起,仓皇后退几步,然而步下踉跄,差点又要跌倒。

“……别误会。”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人的声音倒不是想象中的诡异飘渺,反而轻柔平和,令人舒心。

他心底暗道怪人,眼睛盯着对方,愈发紧张起来。

“我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对方展开了手,那苍白的手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光泽暗淡的金属残片。

周身线条简洁流畅,而断裂处层次不平,更有坑洼风蚀痕迹。表面无多余纹饰,只在角落阴刻有“流云”二字。

“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这人问道。

少年眉心一跳,脚步微挪。

他眼球滴溜溜地转,嘴里嘟囔道:“我哪知道,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鬼都不要,不值钱的玩意儿。你想要啊?那给你好了!”

话至一半,少年便突然转身就跑,到最后,只剩远远的叫喊声飘回来。

他显然是有点特殊法门傍身,在这流沙上竟也如履平地,不多时,便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狂沙之中。

段清晓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也没要追上的意思,只是收起了那块残片。

这种模样令牌,他自己手上也有一个。

虽然整体造型异常简单,毫无出彩之处,却是上宗内门核心之人方可持有,可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江含霁曾赠予他一块,他这个“外人”便可凭此物自由出入上宗任何地方,便宜行事。

在他的印象中,拥有此物的人虽不算少,却也不能算太多,段清晓自认了然于胸,此时却仍是辨不出这块破碎的令牌究竟属于谁,上面的身份编号或已失落别处。

只是观其断裂口磨损程度,受损应当很有些年岁了。

也不知是哪个人失落此地,又许是已遭遇不测。

沉沉吐出一口浊息,既无头绪,便暂且搁置。

他在那少年身上留下了一道灵力,日后总会有机会再遇上。至于眼下,他确实没有力气再去追查别的事情了。

周身枯竭的经脉正隐隐作痛,仿佛撕裂般的痛感席卷全身,而他无力缓解这种痛楚。

每一次动用灵力,对于他自身而言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雪上加霜。濒于破碎的经脉无法承受过于强大的灵流,然而幸运的是,他的灵气几乎要散逸尽了,可以说是免去了一个烦忧。

他这么想着,不免有些苦中作乐的感觉。

其实仔细想想,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至少,在跟了江含霁之后的许多年里,除却早年间两人都尚未成熟的时候,他确实已经很久都再没有经历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眼前风沙甚大,他迈步向沙漠深处走去,思考着下一步的去向。

他的伤势太重,只恐行之不远。

千伏山的那一战,双双致对方于死地的极招霎时发出,俩人修为本就无高下之分,生死之间的交手,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但谁都没有死。

段清晓拖着重伤的身体,三日之中,至少遭遇了十余波追杀。

其中自然有江含霁背后的上宗势力,可更多的,却是那些曾经的仇家,平时看着安安份份,实则宛如躲在阴暗处的鬣狗般,闻到一丁点的机会,便疯一般的扑上撕咬。

他自己都惊异,原来自己的人缘这般恶劣,仿佛一夜之间,举众皆敌。

连月奔逃至此,欲借此地隔绝修士神识的屏障喘息乃是其一,其二便是,这里确实有个疗伤的好去处。

如非早年因缘际会,他也想不到这样荒寂肃杀的无主之地竟还隐藏着如此宝地。他本打算恢复两日,找寻当年留下的痕迹,现在么,却是不得不加紧速度。

轻轻按压一下心口剑创处,刺人的痛楚登时由此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无数细针于皮下游走。

轻叹口气,欲往风沙中更加深入时,脑内却多出了些熟悉的动静。

【滋……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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