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阴郁,浓雾从两边向山谷中聚拢,丝缕成团,争先恐后涌向出口处,僵硬的死尸、燃烧的战车、遍地散落的残刀断戟,都裹上了一层薄膜。
直到清风吹过,战场被遮盖的狰狞才现出他的真容,残缺不全的尸体或趴或躺,偶有挺立也被对手的兵器洞穿了身体,至死僵持。
血水早已干涸,伤口处凝结成一团粘稠的黑色,断手还握着钢刀,指节已经发白,虎口的老茧还在,这些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曾经在战场的辉煌,但此刻只有冰凉陪伴。
马车早已烧成一堆残火,青烟袅袅,只有未烧完的笼头嚼子还能辨出那是马匹的遗留物件,焦臭味随着微风在战场中四处飘散,也见证着形态各异的死尸,刀枪剑戟仍然保持着最后一刻的样子,在战场上执着的挺立着。
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面脏兮兮旗子刺啦一声被撕开,钻出个人来,只有两道目光发现了这里的异动。
一处是枯树上的乌鸦,惊恐中扑棱棱振翅而起,几声沙哑的叫声让战场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另一处却是来自较远处的尸堆,少年脏兮兮的脸上只有眼白和牙齿分外显眼,正盯着旗子下出现的人,眉头紧皱。
下一刻,少年如狸猫般窜起,在战场中狂奔起来,直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摔倒之后才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脚。
“老杂毛,那边好像有个活的,你去看看。”
少年爬起来,喘着气在身上抹了抹手上的烂泥,看着眼前的中年道士。
道士口中答应着,锄头却在继续挥动,往坑中又填了些土,才将锄头夹在腋下,转身看着少年,将他头上的几根干草拿走,顺着少年指的方向看去。
“你不是又在周边发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支开我,好自己去搜刮吧?”中年人看着少年,摸着下巴几根稀拉的胡子道。
少年登时跳了起来,拍着胸脯高声道:“渊木,这些年我萧臻待你不薄吧?你拿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肚?你……”翻着白眼,手掌拍了拍肚子还要再说。
这些年大赵屡次兴兵,战祸连年,饿殍遍野,仅千人以上的战场就有十几处,这还只是大赵之地,据说大赵之外更甚,不过就这一处战场便够渊木与萧臻忙活很久,此前萧臻为了发死人财,拿这样的理由欺瞒渊木屡屡得手。
但时常撵坟头,总会遇到鬼,渊木的怀疑让萧臻有些恼羞成怒,内心的慌乱让他的语调都不由得高了许多。
“救人要紧。”不待萧臻开口,渊木丢下四字后,身形一动,已掠出百丈,没入薄雾之中。
等到萧臻好不容易追到之时,却见渊木身背一人正大步而行。
而萧臻的身上却挂着大小包裹,走动之时身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渊木见此,不由得眉头紧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萧臻快些跟上,然后便迈开步子往山上走去,萧臻在后面拖着锄头,不时对着渊木的后背张牙舞爪。
也不知这老杂毛怎么想的,不管活人,反而去管一个将死之人,简直神经。
这些话不能明说,只能腹诽,只是萧臻年纪不大,脸上的表情很快便出卖了他,还好渊木不在意这些,只顾在前行走。
直到爬上半山腰,看着不远处的山门,清水观三字早已模糊不堪,萧臻的肚子已是闷雷滚滚,额头上也虚汗不断,恨不得将脚下的野草拔起来垫两口。
“快点,来不及了。”渊木的话突然急迫起来,萧臻赶紧紧走了几步,几乎是踉跄着跨进山门,观中除了主殿和偏殿,只有院中的大水缸分外显眼,再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土灶之上摆满了药渣,一股浓郁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萧臻对这些见怪不怪,在丁铃当啷之中,锄头和身上的大小包散了一地,萧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趴在院中的水缸边狠狠喝了几口,方才把那股子饥饿感压下去,翻了个身,靠在缸边大口喘气。
“臻儿烧水,煮些稀饭。”渊木的声音让萧臻的邪火瞬间窜了出来。
“老杂毛,胳膊肘往外拐是吧?我不是人?”萧臻骂骂咧咧中来到偏殿门前抬脚便踹,然后在床下拽出小半袋高粱,端着锅碗瓢盆来到院中生火煮饭。
“这么接济旁人,小爷有多少家当都不够糟蹋的,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嘴里嘟囔着,撇头看着主殿中的渊木,只见他将背上之人放下后,在其后背频频出掌,很快便全身湿透,八成又是用什么狗屁的内力在给人疗伤。
每次都搞的这么玄乎,萧臻都以为他是鬼上身,弄完了吃的比谁都多,要不是这老杂毛以前救过自己一命,以萧臻的性格,早就分家了事。
不过这清水观的一砖一瓦都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现在的规模,到时候离开可不能便宜了这杂毛老道。
将手中干柴扔进灶中,看着锅中咕嘟嘟冒起来的热气,肚子里的馋虫立刻活泛了起来,赶紧盛了一碗心急火燎的先吃了一碗,才将一些米汤端进了主殿。
或许是太急,渊木这一次只是顺手接过碗,看都没看萧臻一眼,这让萧臻没来由的有些不痛快起来。
嘴里嘁了一声,转身出了主殿,一屁股坐在台阶之上。
想起老杂毛之前为了救一个只剩半条命的老头,狠心将他珍藏了半年的腌肉给糟蹋了,简直就是拿山珍海味喂猪,浪费好东西。
“看着她,我出去一趟。”渊木的声音传来,萧臻眼皮都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直到渊木回来,萧臻在台阶上都没动一下。
渊木也不管他,自顾将手中的草药一股脑放入水缸之中,然后让萧臻烧火,萧臻瞟了一眼渊木,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将偏殿墙根下的柴,不管干湿一股脑全扔到了水缸底下,一时间观中浓烟滚滚,萧臻自己也被呛的涕泪横流。
只听扑通一声,水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去,萧臻也懒得管,赶紧回到偏殿,找来一块大一些的烂木板,对着水缸一顿乱扇。
直到渊木到来,甩开宽大道袍,双臂如轮,呼呼几下之后,院中浓烟尽数消散,水缸之下也是火势见长,只这一会儿工夫,缸中不仅有细密水泡出现,还有淡淡香气弥散。
待萧臻看清缸中情形,头上不由得冷汗涔涔,颤巍巍的指着渊木道:“这种事你也敢做?”
“乱世如此,坚守道心而已,有何不敢?”渊木开口之时,双眼紧盯缸中,面色竟无丝毫变化。
“行,我敬你是条汉子,小爷我服了。”萧臻说完转身进了偏殿,一阵乒铃乓啷之后再站在水缸前却不见了渊木的身影。
此刻火势已完全放开,缸中水热气腾腾,香气迎面而来,萧臻咽了口口水,狠了很心,在怀中掏出一块粗盐,咚的一声丢进水缸之中。
然后拿一根手臂长短的木棍在水缸中开始不断搅拌,尝了一口,觉得有些淡,正准备再拿些其他调料,却见渊木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对面。
萧臻嘿嘿一笑,忙掏出个碗递给渊木,渊木却未接下,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双眼之中猛然精光爆射,一手抓着水缸,猛然将之提了起来,轻轻放在地上。
萧臻刚要开口,却见渊木双目如电,直直射来,吓的立刻将嗓子眼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渊木以手舀水,在鼻前闻了闻道。
“没……什么都没加。”萧臻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胡闹,你……”责怪的话渊木并未出口,只是双手伸进热水之中,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人捞了出来,抱进主殿之后,在那人身后盘膝而坐,双掌掌心交合,自上而下往复交叠,双掌齐出,二目紧闭,抵在那人后背之上,直到残月高悬,繁星满天,方才收手。
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却见萧臻在一旁眼皮打架,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眼中慈爱流露,起身将殿门关上,深更半夜到底还是有些湿寒,别凉了才好。
只是殿门响动,萧臻却睁开了眼,看着渊木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再看看眼前满脸青紫之人,起身跟了出去。
看着渊木的背影,萧臻的脚步却是越走越慢,直到渊木回身,萧臻才结巴着说道:“他没……没事吧?之前……”此刻想说什么,连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
渊木看他愧疚神色,微微一笑道:“生死有命,这不怪你。”
“你那么有本事,能救活的,是吧?”萧臻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对不起眼前之人,就像这麻烦是他造成的一样。
渊木看着萧臻:“那人原本是要死在战场的,若不是你发现,此刻恐怕早已成了野兽的腹中之物,不怪你。”
“那……”
萧臻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收起白天扔在地上的锄头和两个包裹,那是萧臻在战场上搜刮回来的破铜烂铁和一些勉强能裹腹的东西,泡水的窝头、沾血的烧饼等等之类。
“把水缸挑满,能不能救得回来,就看她的造化了。”渊木目视夜空,口中喃喃自语。
看渊木的样子,萧臻心里已经猜了个**不离十,每次救人失败,渊木便有些惆怅,只是这一次惆怅似乎转化成了伤感,连日常的‘无量天尊’都省了。
一个时辰之后,挑满水缸的萧臻回到偏殿,倒头就睡。
直到暖阳破窗,萧臻揉着眼来到院中准备洗漱,在靠近水缸的刹那,哗啦一声,大片水花溅出,将萧臻浑身浇了个通透。
吐掉口中的臭水,萧臻刚要破口大骂,却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双眼直直盯着水缸中出来的东西,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但是下一刻萧臻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紧接着整个水缸猛然间飞向自己,这一下可将萧臻吓的魂飞魄散,慌忙转身,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咬破的舌头上浓烈的血腥味让脑子里那一截藕一般的脖颈立刻被火冒三丈取代。
萧臻还没回头,咒骂已脱口而出:“小娘皮,要不是老子,你早成了野狗肚子里的点心。”只是话一出口,卡拉声响中,水缸在身边碎成了残片,臭水漫了一身,萧臻的肠子都悔青了。
悔的不是话太重,而是昨天为什么没趁机弄死她!
此文需慢品,切勿着急上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胡女夺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