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原本沉闷的天空陡然刮起了狂风，树枝猛烈地摇晃着，尘土飞扬。突然，天空如同被撕裂般亮起一道耀眼的闪电，不多时，沉重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似是带着怒火。闪电一次比一次耀眼，雷声一次比一次惊人，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飘泼大雨伴着狂风，倾然倒下。

这雨来得甚是匆忙，重重地砸在房瓦上，窗纸上，树叶上，地面上……

噼里啪啦……

屋内，漆黑一片，裴戬合着中衣，盖着薄被，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上。

他没有睡，已经深夜了，但左腿传来的阵阵疼痛时刻折磨着他，他没法入睡。

如今是夏末，即使是雷雨天，屋内也并不凉爽。可裴戬就是感觉有阵阵阴冷的寒意侵入心头，自内而外，遍体生寒。无边的黑暗如一头凶狠的猛兽，长着大嘴，意图吞噬他，而他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

今日下午小腿便已经隐隐作痛，在与乔洛一同用膳时他便一直强忍着，而后又陪着乔洛逛了街市。

乔洛……

今夜乔洛说心悦他。

今夜乔洛又救了他。

每想起乔洛，心中总能温暖几分，小姑娘就像一道光，照进他阴冷黑暗的内心。

今夜他惹得乔洛生气了，因为他不信任她。

他该信任她吗？为什么要对一个臭名远扬的阉人这么好？没有理由的。

乔洛，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给的起吗？

他能给她什么？残破的身子？

呵！

裴戬重新闭上眼睛，心头的裂缝逐渐合拢，阻绝外界所有的光亮，任由自己，坠回无底深渊。

“乔姑娘，您怎么来了，这大雨天的，可千万要小心着些。”屋外，守夜的四福压低了声音说道。

声音很轻，但还是传入了屋内，裴戬猛然睁开眼睛，乔洛？

“福公公，我来找督公，还请您通报一声。”屋外传来乔洛的声音。

真的是乔洛，她怎么这时来了？

“这……乔姑娘，如今已是深夜，督公已经睡下了，您不若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来吧。”六福有些为难地答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乔姑娘在督公心中是极有分量的，万不能得罪了乔姑娘，但督公已经睡下了，若无大事，断然不能吵醒的。

裴戬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屋外安静了下来，莫不是乔洛已经离开了？

裴戬起身，披上外套，穿上鞋子，忍着左腿的疼痛，缓步向房门方向走去。

“吱——”只走了两三步，便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裴戬僵在原地，继而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很轻。

闪电劈开了夜空，白光透过窗纸，射入房间。

四目相视。

白光逝去，重归黑暗，滚滚雷鸣从天际传到耳畔。

裴戬只觉一具柔软的躯体猛然撞入怀中，腰间被一双纤瘦的胳膊紧紧环住。

“督公……”

耳边是小姑娘的轻喃。

裴戬没有动，任由乔洛抱着他。他知道，自己没有救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不仅撞入了他的怀里，也撞进了他的心里，扎了根，剔除不了了。

好一会，乔洛好似终于缓过神来，将头从裴戬怀中移开，收回环在裴戬腰间的手，然后拉着裴戬的胳膊，缓缓往床边走去。裴戬小腿不适，不能久站，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折磨裴戬。

裴戬坐在床边，没有看身旁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双臂重新环上他的腰的乔洛，而是盯着乔洛因为行走匆忙而沾了泥土的鞋子和衣角，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怕打雷。”她怎么来了？她怎么能不来！今夜他刚惹得她生气，本是打算晾他两天的，结果半夜又下起了雨，只怕是她不来，他便又不涂药，得过且过了！

之前江北雨夜里裴戬痛苦的模样她从未忘记，如今电闪雷鸣，她怎么能不来！刚才四目相视，裴戬的眼中一片清明，只怕是至今未能入眠。

裴戬睫毛轻颤。

借口！

小姑娘根本不擅长撒谎。

可就是这么蹩脚的借口，使他溃不成军。

乔洛心中默念：不能和病患计较。继而轻声道：“督公，我今晚在你这里留宿好吗？我很乖的，还可以给您推拿，好不好？”语气中夹杂着祈求和诱惑，她如今已经懂得用何种语气与裴戬说话能让他难以拒绝。

“不用！”裴戬连忙拒绝。

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语气有些冷硬，瞬间更加慌乱：“你在这里安心歇息便是。”说完便推开洛，起身欲离开。

手腕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握住。

“你去哪？”乔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去软塌上睡，你在床上安心歇息便是，不用怕。”裴戬没有回头，被握住的手腕暗暗挣扎着，却始终没能挣脱。

乔洛起身走到裴戬面前，看着神色有些慌乱的裴戬，柔声道：“可是我还是怕，要靠近督公才能安心。”

她今夜来便是为了裴戬的腿，怎么能这么放任他躲开呢？

说完，便将裴戬重新推回床上。

乔洛蹲下身，轻抬起裴戬的左腿。

裴戬终于回过神，忙缩回左腿，语气慌乱：“我，我自己来。”

乔洛没有继续坚持，转而退到一旁。

待裴戬终于脱下一双鞋子，将腿缩进被子，重新抬起头时，只见乔洛也已经脱了鞋袜，褪了外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乔洛慢慢靠近裴戬，气息交错。

又是一阵闪电，照亮了寝室，照见了床上距离不过两拳的二人。毫无征兆的光亮，照得对面的人无处遁形。

裴戬，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耳尖彤红，呼吸紊乱，眼中带着无措的样子有多迷人。

“督公，你很紧张？”

“你，你离我远些，这样，不，不成体统。”

乔洛非但没有远离，反而更近了几分。裴戬已经感觉到乔洛的气息在他的耳畔盘旋。

“督公，我如今已经在你床上了，您还要和我谈体统吗？”

“轰”

屋外迟到的雷鸣终于赶来，屋内裴戬气血上涌，脑中被炸的只余一片空白。

若有光，乔洛定能发现，此刻裴戬红的不只是耳朵。

乔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这么顺势环住裴戬的腰，埋头在裴戬怀中笑了起来。

裴戬的窘迫也因着乔洛的笑释然了。此刻他自然是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但看着趴在他怀中，笑得十分愉悦的乔洛，他没有一丝生气的念头，反而似是受到乔洛笑声的影响，心里也带着淡淡的愉悦，并不浓烈，但让人非常舒适。

好一会，乔洛才终于止住笑意。

“好了，督公，我不闹了，您治疗腿疾的药膏放在哪里了？”

“不用了，我已经擦过了。”常年腿疾，他的左腿已经有些畸形，很难看。

“特殊时期，这药该常用，您放哪了？”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我不困。”说着，乔洛的双手握住了裴戬的左腿，将里裤向上折叠。

裴戬一慌，忙将腿移开。

嘶！

疼！

刚刚动作太剧烈，裴戬疼得瞬间直冒虚汗。

“别动！”乔洛呵斥道，她下手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他，他却总是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裴戬瞬间被呵住了，有些犹豫，道：“很难看。”虽然江北那次，她已经看过了，但他仍不想让她再看一遍。

疼成这样了，居然还在在乎不好看！

而且明明不难看！只是消瘦了些罢了。

乔洛有些生气，欲发作，但又强忍住，现在裴戬很难受，她得哄着！

乔洛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柔声劝说：“不用担心，现在漆黑一片，我看不见的。”其实看得见的，她内力深厚，能夜视……不知裴戬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迎接她的是一阵沉默。

突然，一只冰凉的瓷瓶触上她的手背。

“给你。”裴戬妥协了，他有预感，他不给，乔洛不会轻易放弃的。

乔洛接过瓷瓶，扶着裴戬慢慢躺下。

待裴戬调整好姿势，乔洛拔开瓶盖，将药水倒在手心，小心地涂抹在裴戬左小腿上，然后塞上瓶盖，将药瓶放在一旁，指尖寻到裴戬的小腿穴位，轻轻按压，揉抹，慢慢加重力道。

“会有些疼，你忍一忍。”她自然是心疼戬，不愿见他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揉过了，起码今晚能勉强入睡。

“嗯。”裴戬闭着双眼，睫毛轻颤，轻应一声。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游走在他冰冷残破的小腿上，那双手很暖，似乎透过血肉温暖到了骨子里。

裴戬猛然睁眼，似是难以置信：“你用了内力？”未等乔洛回答，他继而道，“不用这么浪费。”一只残破的腿，何至于让人这般怜惜。

乔洛温声道：“有了内力的温养疼痛能减轻些，怎会是浪费呢？左右我内力深厚，稍加歇息也就补回来了，此时不用反倒是浪费了。”

裴戬不再言语，重新闭上眼睛，他听见窗外，狂风摧残着树枝，枝头的绿叶被暴雨无情地击落在地，成串的雨滴迫不及待地击打着落叶，将其辗入泥坑。

在遇到小姑娘之前，他从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为他悲喜，会在他独自忍受疼痛时抱住他。

他以为，当他如那片落叶一般，从枝头坠落时，不会有谁拉他一把，有的只是无数雨滴迫不及待地将他辗入污泥。

腿上的温度顺着血液流入心里，继而流经全身，融化的冰川，顺着眼角没入两鬓。

以前，他从不敢奢望，有一天他也会被如此温柔地对待。

看着黑暗中小姑娘模糊的身影，裴戬只觉若此刻能成永恒，那他情愿没有明天。

若能用他的所有，换乔洛常伴身侧，他心甘情愿。

抬起手臂，衣袖遮住双眼，压住眼中的汹涌波涛。

缓声道：“可以了，你休息吧。”已经揉了两刻钟了。

“好。”乔洛回应一声，收住手中的动作，小心地将裴戬的里裤放了下来，继而在裴戬身侧躺下，双手抱住裴戬的手臂，额头轻抵裴戬肩膀，双腿贴着裴戬左腿。呼吸间尽是裴戬身上的味道，是雪山上的味道，纯净，清冽，她在雪山上生活了十几年，对这气息分外熟悉。裴戬，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每一根发丝都让她喜爱到了骨子里。

唇角勾起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安：“督公，好梦。”

乔洛身上的温度不断地传到裴戬身上，裴戬愣愣的看着上空的黑暗，第一次同人这般亲近，他整个人如同被一股温暖的潮水包围，他喜欢的小姑娘如今就睡在他的身旁，抱着他，他只要伸手，便能将小姑娘搂入怀中。

裴戬浑身僵硬，缓缓闭眼，轻应一声：“嗯。”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