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

沈瑜川和同事从实验区走回工位。

这位叫赵启源的男人入职不到半年，虽然刚参加工作不久，但因为是博士毕业，所以年龄比沈瑜川大许多。

赵启源本身就是细长的丹凤眼，戴个框架眼镜，眼睛就显得更小，微微笑着，只剩下一条缝。

“听说昨天顾总师把你叫去办公室了？”

沈瑜川点头。

赵启源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冷漠，连句话都不愿意说，眸色微暗一瞬，但立马恢复笑容：“顾总师她...都说了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见顾总师对实习生这么上心，看来天才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沈瑜川微微转头，不露痕迹地在他脸上打量，又收回目光。

“我应该是赵老师见过的第一届实习生吧？不知道您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在国研所，项目总负责人一般都被称为总师，项目下的又分为不同小组长和指导，如果没有这些头衔，在日常交流中，一般都称呼对方“老师”。

赵启源猛地一噎。

本来是有礼貌的称呼，但从沈瑜川嘴里，怎么听都带着讽刺的意味，可偏偏又让赵启源挑不出毛病。

他入职不到半年，确实是第一次见实习生，可他之前也在这实习过，当时所在项目的总师可没对他这么热情过。

赵启源脸上挂不住，笑容也略显僵硬：“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沈同学这么较真儿干什么？既然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

见沈瑜川没说话，他又给自己打圆场，颇有前辈的姿态：“今天的实验数据很重要，回去录入的时候切记要多检查几遍，千万不能出错。”

沈瑜川：“知道了，谢赵老师提醒。”

赵启源：“记住就行。你先回去吧，我一会下楼有点事。”

沈瑜川刚颔首转身，赵启源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直到视野中的背影渐渐消失时，他身边走来一个男人。

李朗用肩膀顶了下目光还锁定在前方的赵启源：“问出来了吗？顾总师找这人什么事啊？昨天组里一直在讨论呢。”

赵启源收回视线，不耐烦地摇摇头。

李朗有点着急，压低声音。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是宜江大学物理系的直博生。你看过他发表的论文吗？都是大刊强刊，照这势头三年后一准儿博士毕业。他要是进国研所，刚好赶上你的三年考核期，如果进的还是咱们组，到时候还有你什么事啊？”

赵启源微微眯眼，微勾唇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也是你的五年考核期吧？”

话音落下，转身径直走下楼梯。

“你——！”

李朗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愠恼。

-

闻念坐在工位上处理工作，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往斜前方的大门处瞟。

这会儿功夫，她已经整理好一个文件。

终于，门被推开，汪远舟从里面走了出来。

闻念立马坐直，打起精神。

她这几天冥思苦想接近汪远舟的办法，想看看进度条还不会前进，毕竟她能下定决心来国研所，就是因为那10%

可一来，她与汪远舟年龄差距太大，很难找到共同话题。二来他最近总是不在所里出现，从源头切断了接触的机会。

昨天一听说汪远舟会来所里开会，她连夜想了个办法——让067给她一个能够吸引到他并且不超出现在物科技水平的物理猜想，之后拿着这个猜想去请教他。

闻念追着汪远舟到楼梯口，刚好停在上下两层连接转角处。

“汪总师。”

汪远舟转头，看见来人，停顿片刻，说：“闻念同学，有什么事吗？”

闻念站在他面前，语气惊讶：“汪总师竟然还认得我。”

汪远舟淡淡一笑：“当然记得，当初高友赛，你所在的团队是冠军，印象深刻。”

闻念心中窃喜，忽然觉得今天计划成功地概率大大提升。

“我有一个物理问题想要请教汪总师，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看一下？”

汪远舟人性子本身就淡然随和，对于物理学的追求十分纯粹，一般遇见勤奋好学的后辈，也愿意伸手帮一帮。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把水杯和文件袋放到齐腰高的矮墙扶手上：“让我看看。”

闻念把事先准备好的题目递过去。

汪远舟目光游走片刻，倏地笑起来。

闻念目光疑惑，下意识屏住呼吸，问：“汪总师....怎么了？”

汪远舟说：“前几天有一个人问过我相似的物理猜想，如果你们不是商量好的话，实在是太巧了。”

闻念更好奇了，居然有人能和067想到一块。

“汪总师方便告诉我这人是谁吗？”

话音刚落下，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有人从楼下走上来。

身影从转角显现，汪总师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瑜川...？”

闻念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同时闪过一瞬的惊讶。

沈瑜川先看见闻念，目光又落向她身边的人。礼貌颔首：“汪总师好。”

汪远舟重新拿起水杯和文件袋，拍了拍沈瑜川的肩：“前天问我的东西，有进展了吗？”

沈瑜川：“已经再推进，目前很顺利。”

汪远舟欣慰点头，又说：“交给你个学生。”

话音落下，看向闻念。

“你们同龄人好好聊，说不定就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汪远舟走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氛围。

沈瑜川走到闻念旁边，手肘撑在矮墙上，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探究的光芒。

他存在感太强，闻念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闻念同学。”他刻意停顿，声音低沉，“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

她本来是想借着问题接近汪远舟，又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想到被沈瑜川截胡。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闻念吞了下口水，掩饰道：“装什么正经？没什么问题，我走了。”

沈瑜川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把她拽回到自己面前，冷笑一声：“汪远舟在就有问题，我来就没事了？”

一股说不上来的压迫感逼近，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闻念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小声吐槽：“刚才还一口一个汪总师，人一走你可连名带姓喊起来了，不怕隔墙有耳？”

沈瑜川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担心我？”

闻念：“......”

沈瑜川凝视着她，语气淡然：“这么长时间了，我什么样的性格还不清楚？我说的每句话，都不怕别人听到，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

闻念一时无言，她真的没有很担心他。

沈瑜川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题纸上，拿过来后，视线上下扫动。

“怪不得。”

闻念：“什么？”

沈瑜川收起题纸：“虽然细节略有不同，但思路和目的殊途同归，怪不得汪远舟让我教你。”

“要是换个人，我可能要怀疑这个人偷了我的学术成果。”

闻念挑眉：“那我呢？你就不怀疑我？”

“不怀疑。”

“......”

“我只会觉得你跟我心有灵犀。”

闻念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沈瑜川的眼神却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他轻轻凑近，低声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念怔了怔，心跳加速，喉咙有些干涩，她抬眼看着沈瑜川，却发现他的目光深邃而探究，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垂下眼睫，低声说：“...不明白”

又连忙转移话题：“汪总师都发话了，你准备怎么教我？”

沈瑜川和她拉回正常距离：“又想学了？”

闻念：“......”

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古怪。

“我不学你不乐意，学也不乐意，到底想怎么样？”

沈瑜川本来上楼是为了拿组长要的资料，没成想刚好撞见她和汪远舟。

他静静地看她一会儿，说：“晚上下班去我家拿推演手稿。”

-

由于不在同一个项目组，闻念和沈瑜川难得能同时下班。如果他们的工作时间相差不大，通常会稍等对方一会儿，但如果时间比较长，两人就各走各的。

晚上快八点。

闻念终于从国研所驻地大楼走出来，寒风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公寓就在驻地不远，甚至不用出园区。

他俩住在三楼，如果回来的时候电梯没在一楼，闻念一般都会选择走楼梯。

刚上完最后一阶台阶，闻念就瞥见沈瑜川的房门开着一条小缝。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探头，轻声喊道：“沈瑜川？”

“进来吧。”

“......”

闻念推开门，不过只是站在玄关，没有进去。

“你是忘关门了，还是故意没关啊？”

安静了有一会儿，沈瑜川才慢悠悠地从卧室走出来。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随意地耷拉着。

他越靠近，空气中弥漫沐浴露香气就越浓烈。

“傻站着干什么？”

闻念：“...我来拿推演手稿，就不进去了。”

沈瑜川没说什么，点了下头，又走回卧室。

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闻念视线中时，沈瑜川手上多了个演算本。

闻念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太理解，明明已经有电脑和平板，但物理系的人几乎都偏爱手写。甚至物理课的教室都有些不同，好几块大黑板铺满整个墙面，一个版面写满，推上去后又费劲拉下来一个新的。

直到她对于物理知识的记忆慢慢恢复，才意识到手写推演确实更能激发灵感。

闻念小心翼翼地接过，打趣道：“谢谢沈老师不吝赐教，等我遇到什么不明白再来叨扰您。”

说完，又轻手轻脚地推出去，眼角弯弯地朝沈瑜川挥手，关上门。

“咔哒。”

声音在沈瑜川耳边响起，视线还落在紧闭的大门上。阴云被阳光穿透驱散，他沉默一瞬，扬起唇角。

-

闻念洗漱完，躺靠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拿着手稿细细琢磨。

“宇宙时空结构......”她低声喃喃，把手稿放在桌子上，面朝天花板，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067，沈瑜川这个推演思路怎么样？”

【尽管在细节上还有一些瑕疵，但总体方向是正确的。再经过一到两年的打磨，带领团队进行实验，沈瑜川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证明这个理论的人。】

“你那儿没有记录这个理论的证明人？”

【这样水平的理论在科技大爆发的267年后，已经不足为提，所以没有详细记录。】

“这样...”

闻念从椅子上坐起来，双手托腮：“他居然愿意把手稿交给我，真不怕我偷了他的思路抢先发表啊。”

【你会吗？】

“当然不会。我要这些成就又没什么用。”

闻念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困意涌上心头。打算把刚才热好的牛奶喝掉后就刷牙睡觉。

没想到，起身时一个步小心，猛地撞到了桌子边沿。

桌面的杯子猛烈晃动后，“啪”一声，重重倒在桌面，里面的牛奶顿时洒出来，流到了手稿上。

“啊！”

闻念惊叫一声，慌乱中拿起手稿想要避开牛奶，但已经晚了，几页纸已经被弄湿，字迹模糊。

她手指捏着湿哒哒的手稿本：“完蛋了....”

话音落下，进度条像是附和般，闪烁一瞬，倒退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