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

同事打招呼，陈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公司发的公文包里，整理了一下刚才开车时不小心在西装上留下的褶皱。

公司统一制服，秋冬有夹克，夏天是Polo衫，所以陈孝日常并不需要在穿着上花费太多心思，每天早晨只需要记得带上手表以及换双和昨天不一样的鞋，以及周一早上开会的时候穿得有派头点。

开完会后，陈孝让人都散了。这时隔壁组的组长突然来敲了敲会议室的门，说是总经理找他。

陈孝没有二话，起身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年纪不小了，家里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儿，是陈孝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的学妹。学妹见到陈孝就喜欢叫学长，所以总经理可能以为他和自家女儿很熟，再加上他本身就很欣赏陈孝，所以陈孝提拔得很快。

今天早晨，不知总经理为何事把陈孝叫进了办公室。两人坐在茶台边，聊着聊着工作就开始谈前沿科技，接着又转向了家常。

总经理关心陈孝日常生活的样子和陈母也没什么两样，说起自己的女儿也是头疼：“你学妹啊，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野，不好好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也不谈男朋友。”

陈孝笑了笑。

总经理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等待陈孝的回应。陈孝假装不知道，说道：“我也不着急结婚，我和学妹现在都还是人生的上升期，还是想把想做的都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

总经理叹道：“我和她妈妈年纪都不小了，趁现在精力还行，还能帮她看看孩子。你说她要是35、6或者40岁才生孩子，我和她妈怎么帮忙？”

陈孝安慰道：“那个时候，学妹自己事业有成，就不需要帮忙了啊！”

总经理：“她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你家里肯定不操心你的事。”

陈孝抿了口茶，笑道：“哪呀，也天天给我打电话害怕我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总经理听完后，也跟着笑起来，随后道：“看着你，我就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咱俩都有一股冲劲。只不过我那时候上学都没钱。家里到处借钱一个月才能给我凑个200块钱，然后把生活费和信一起装信封里，贴上邮票，给我寄到学校里。我家里穷啊！”

陈孝内心动容了一下，咬着茶杯边缘掩饰尴尬：“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

“也分人吧，现在的学生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富裕，穷人家的孩子还是很多的。”总经理叹了口气，“你和你学妹一样，自小就生活安逸，不懂人生的艰辛。农村孩子想要往上爬到你们这个位置，不容易的。”

陈孝应了声“是”。

他在S市打拼了这些年，气质谈吐容貌……全都向上流社会靠近，已经完全褪去了出身的土气，干干净净地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迄今为止没人看出他来自一个重男轻女的落后农村，都以为他是某个沿海城市的富家少爷。

总经理说道：“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鸡窝里生不出凤凰！’父母是失败的，孩子又怎么会成功？就算真的碰巧让凤凰生在鸡窝里，凤凰就是凤凰，和鸡哪能聊到一起去。”

陈孝顿了顿，说道：“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这个窝养大了这个凤凰，就算是凤凰也不能真把自己当凤凰，这不是忘本吗？”

总经理摆摆手：“等你见多了你就知道了，你学妹经常去看她爷爷奶奶，但我从来不让她听她爷爷奶奶的话。”

陈孝在心里默默地不赞同，对总经理的印象也因此有点差了。

自己在背后不感恩父母就算了，还教唆下一代不孝敬父母，这不是畜生吗？

总经理看出陈孝没有和他闺女谈恋爱的心思，顿时就没有了太多对话的兴趣。陈孝找借口离开后回到工位上开始工作，午休，工作……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

下午的时候，赵羽扬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陈孝好笑地回复：“你要做饭给我吃？”

对面一直在打字……

过了一会儿，赵羽扬的脏话才酝酿出来，回复道：“你得做饭给我吃，大孝子。因为我是你爹。”

陈孝舔了下嘴唇，目光凶狠地按着手机屏幕，回复：“今晚让你知道谁才是爸爸。”

陈孝到点下班，虽然还有很多工作未尽，不过为了赵羽扬能及时填饱肚子他从来不加班。

开车回家的时候，陈母打来电话，陈孝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问道：“怎么了妈？”

陈母心花怒放地说道：“孝孝啊，今天我跟着你姑去隔壁村看那个小姑娘了，哎呀可好了。大高个，看着也没什么心眼儿。”

陈孝扶额：“就是你今早说孝顺的那个？”

陈母重重地“嗯”了声，然后愤愤道：“就是她爹她妈太不是个玩意儿了，拿这个姑娘一点也不好，要不然没有儿子呢。不过你姑说了，她这样的嫁过来，就是家里泼出去的水，以后她就孝顺我和你爹就行了，你也不用担心害怕说她把咱家里的钱拿回家给他爸妈什么的。”

陈孝脑子里有一大堆理由拒绝这次相亲，于是先挑了一条最现实的：“她做什么工作啊？”

陈母顿了顿，后道：“……应该是在她家超市当售货员吧。她家那超市离咱们村也挺近的，我平时去买米啊油啊什么的都方便。”

陈孝：“还是得有个正经工作。”

陈母一听便开始有点不耐烦，道：“那些有什么用？”

陈孝道：“妈，你要真想找个人在家伺候你，我可以给你请个保姆。咱村里有的是人愿意干，一个月撑死了两千块钱，用不着非得我娶个媳妇儿……”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母怒道，“你还一个月两千，农村人请什么保姆，有钱烧的！”

陈孝顿时感觉头大，他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有钱烧的。妈你现在年纪大了，万一干个什么重活累着了要住院，住院的钱、吃药的钱、万一还要做手术。再说我难道不得牺牲时间成本去照顾你？……这些钱林林总总加起来够请多少年的保姆了。”

“再说你平时吃点好的，别一下子煮那么一大盆炖菜冻起来吃一个月……妈，你要是真担心我，当务之急不是给我找个媳妇而是照顾好你自己。”

陈母焦躁地打断了陈孝的话：“不用保姆，不用！千万别请啊，我现在和你爹挺好的！”

陈孝无语凝噎。

陈母道：“你给你自己请一个吧，在城里住着也是挺会享福的……我和你爹都是农村人，哪还用得着请保姆伺候。”

陈孝：“妈，我不是享福……”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觉得扫兴。

以他的经济实力，完全承受得起保姆的费用。而且他现在每周都会请钟点工回家收拾卫生，请了钟点工后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真正需要做的事，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打扫家务上。

而且他每次请钟点工的时候，都有种很自豪的感觉，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有钱人的生活，现在他唾手可得。

请钟点工这件事也并不是他自己突发奇想，而是赵羽扬的习惯。赵羽扬从来不打扫家务，家里实在太乱了就找钟点工，搬家的时候还叫了收纳师来收拾行李……不过他倒不是为了提高生活的效率，是纯败家。

这种败家的生活方式，或许也是S市的一部分吧。陈孝已经习惯了。

陈母没再为这个事情跟陈孝纠缠，而是道：“我把你电话给那个小姑娘了，反正你先和人家聊聊。”

陈孝：“聊不好怎么办？”

陈母：“怎么就能聊不好！我和你姑看着都行，回去跟你爸说了，你爸也觉得挺好，怎么到你这儿了就不行，你想不想结婚了你！”

陈孝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堵。

“这小姑娘的面相也好，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陈母继续道，“你别不信，女的能不能生儿子真得看命。你姑今天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姑娘，回来以后，她那个脸拉得老长，一看就是后悔了……你姑不望着你好，哈哈。”

……

陈孝心情愈发沉郁，直到赵羽扬的电话打进来，他才感觉自己能够喘口气了。

他挂了陈母的电话，接起赵羽扬的电话，“喂”了一声。

赵羽扬道：“几点了，你想把你老子饿死？”

本来就烦，赵羽扬操蛋的口气让陈孝一下子爆炸了：“他妈的，我他妈下班通勤不要时间？累了一天了还得回家伺候你个大爷，饭饭不会做，碗也不会刷，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你还有脸催，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爱做做，不爱做老子出去吃，你他妈发个屁的火？”赵羽扬道，“老子中午他妈的没吃饭，老子饿！”

“你饿死吧你！”陈孝嘴上这么说，但一听赵羽扬中午没吃饭，顿时明白了对方愤怒的源头，“中午怎么不叫个外卖。”

“我哪知道，我以为你会给我叫！”赵羽扬又断断续续地骂了起来，看起来像是饿狠了。

陈孝无语：“你没长手啊？”

这一天天的，身边就没个正常人。

“十分钟吧，再有十分钟我就回去了。”陈孝道，“你去楼下超市等我吧，先给自己买点东西垫垫，傻逼。”

陈孝稍微加快速度，不到十分钟就回了家。他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时候，看见赵羽扬在超市门口等他。

赵羽扬穿着黑色的卫衣和运动裤，脖子上带着一条黑色的陶瓷项链，一头红发更加扎眼。周围人频频侧目看向他，陈孝脸上不由得泛起笑意，加快步子走上前。

以往赵羽扬昼夜颠倒，吃饭不规律，久而久之胃就出了问题。

陈孝本来也不会做饭，都是靠外卖解决三餐，为了追赵羽扬才专门学了这项技能，后来渐渐爱上了料理。

买菜的时候陈孝顺手买了盒饼干塞到赵羽扬手里，到家后赵羽扬坐到沙发上边吃边看动漫，陈孝进厨房做饭。

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外面电视里传来人物的打斗声——

茶几上并排摆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其中一个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来电显示，一串号码飘过，地区：东省。

赵羽扬手一顿，饼干贴在嘴边没有张口，目光紧紧盯着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