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亲

遇秋的母亲,在漫长岁月里,像是被生活的洪流冲散了灵魂。往昔的战乱与逃亡,磨平了她的意志,只留下一具孤零零的躯壳,在时光里机械地消磨着。无数个深夜,她从噩梦中惊醒,满心都是对明日又要踏上逃亡之路的恐惧与迷茫,即便如今生活已渐趋安稳,那些恐惧仍如影随形。

她每日的生活平淡且单调。清晨,和儿子一家匆匆吃完早饭,待儿子儿媳出门劳作,她也开启自己所谓的“工作”。她穿梭在熟悉的邻里间,与熟人谈天说地,一聊便是许久。聊累了,就踱步到前庄的小店,坐在牌桌前,试图在牌局里寻得一丝乐趣与慰藉。在牌桌上,她时而赢钱,面露喜色;但更多时候是输钱,可她并不在意,只当是生活的调剂。中午,她就着小店的热水,简单对付一口,下午又转战麻将桌,在牌局的喧嚣中,仿佛忘却了生活的艰难,却未曾想,她输掉的钱,足够为家里的饭桌上添上几勺珍贵的玉米粉。

天色渐暗,她才慢悠悠地回家做饭。她做饭时总是马马虎虎,毫无章法。那天,望春在外面辛苦劳作了一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满心期待着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可当她打开锅盖,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红了眼眶。锅里是煮坏的红薯干饭,水都没烧开就把红薯干放了进去,清水上面漂着一层红薯糊,红薯还硬邦邦的没有煮烂。这可是望春好不容易挣钱买来的食材,想着能让一家人吃得好点,此刻却成了这般模样。望春满心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心酸,盛起一碗白水糊,走到角落里,边哭边吃。那白水糊没有一丝味道,可在她嘴里却越吃越咸,那是生活的苦涩,是她对命运不公的悲叹。

说她不会做饭,却又有些奇怪。她炕起玉米饼来,那手艺堪称一绝。一小团玉米粉和红薯混合在一起,在她手中三两下就变成了脸盆大小的面饼。放在火上一烤,香气四溢,外酥里嫩,咬上一口,又香又脆。配上从田野里摘来的野菜,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她个把月才会做一次这样的玉米饼,自己吃完一点后,总会留下一大块给望春。可望春太过羞涩腼腆,每次只敢掰下一点点,拿到厨房,就着白开水,小口小口地吃着,珍惜无比。每次遇秋的母亲都会问望春:“吃饱了吗?”那么小的一块玉米饼,怎么可能吃得饱,更何况望春还在地里劳累了一天。但望春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在她心里,仿佛妇女多吃一点就是犯了天大的错,每次都支支吾吾地回答:“吃饱了。”

遇秋的母亲对外面的人极为心善,在门口看到同村路过的人,总会热情招呼:“吃饭没?没吃饭来吃点饼啊,刚烤好的。”而旁人可不像望春那般客气,每次都大口大口地吃着,不一会儿就把一大份玉米饼吃完了。望春看着自己辛苦挣来的粮食被别人轻易吃掉,心中满是无奈与不甘,无数次恨自己胆小怯懦,却又不敢多说什么。而遇秋的母亲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儿媳的委屈与不满,依旧我行我素。

她为何对外人如此慷慨,对家人却这般“心狠”?或许是她过去的经历让她渴望在外界获得认可与温暖,又或许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家人的需求更为迫切。这种不经意间的思想碰撞,给这个小家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老人自以为已经尽到了责任,却不知子女在她的“善举”下默默承受着劳累与饥饿。这不禁让人反思,在我们理所当然的观念里,是否忽略了他人的感受,是否在不经意间搅乱了别人的生活。倘若每个人都能多一点细心,多在意他人的想法,多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问题,那些误会与难过或许就会像头顶的乌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消散。

这天,遇秋接到大队的安排,要乘船去很远的地方工作。这一趟行程大概需要三个月左右,虽说路途遥远,工作辛苦,但除了每天能挣10个工分以外,还有额外的收入。这对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改善生活的好机会。遇秋满心期许,又有些担忧家中的妻子和母亲。他临行前,紧紧握住望春的手,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牵挂,反复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找村里的人帮忙。望春强忍着泪水,点头答应,看着遇秋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重担都将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可她没有退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撑起这个家,等待遇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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