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和。”柳白茶语气不悦。

耀和推着车慢悠悠走过来，不动声色地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柳白茶。

柳白茶身上穿着灰色的短款运动套装，版型和材质都很好，只是看起来明显尺码不对。袖管和裤管有些空荡，肩膀处也撑不起来。这套衣服倒不像是被他穿着，而更像是挂在他身上。

耀和瞥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挑挑眉：“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要你管。”柳白茶懒得搭理他，拉过购物车想推到别处去。

“你这么冷漠，我很伤心啊……”耀和按住柳白茶的购物车，另一只手顺势搭到他的肩上。

他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柳白茶皱着眉，抬臂想拨开他的手：“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是和……”

“我知道。”耀和突然凑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随后他一把揽过柳白茶，看向前方大声说：“哟，这不是时光吗~”

柳白茶一惊，抬眸向前看去。肖时光不知何时站在二人面前，手里提着那袋已经贴好了价码的番茄。

他没有看向柳白茶，只是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揽在他肩上的手，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耀和。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柳白茶却觉出一阵寒意。

“耀和，”肖时光的声音很是平静，如同夜色下毫无波澜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与其说他情绪稳定，倒不如说，在这种情景之下，他平静得有点过头了。

“你怎么在这儿？”

耀和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肖时光。他的脸上挂着笑，可语气却透着挑衅：“这里是超市，人人都能来，我不能吗？”

“不能。”肖时光似笑非笑地勾勾唇。

耀和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肖时光是在骂他。不过他也不恼，轻笑一声：“时光，你还在生气呢？那么点小事，你也太小心眼了吧……”

“小事？”肖时光嗤笑一声，冷冰冰地问：“在你心里，什么事才算是大事？”

耀和弯着嘴角，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把搂住刚才趁机挣脱的柳白茶，余光看着肖时光轻飘飘道：“那我们让白同学来评判一下吧，那些事，到底算不算大事。”

柳白茶被他的力度箍得生疼，“嘶”了一声：“你们在说什……”

话还没说完，肖时光就上前猛地揪起耀和的衣领。耀和的身体被拽得骤然前倾，连带着柳白茶也差点被掼倒在地上。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肖时光嘴角是上扬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但他脸上丝毫看不出笑意，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更是埋着怒火。

肖时光平时总是笑着。

或是游刃有余的笑，或是漫不经心的笑，亦或是温柔和煦的笑。但无论是何种笑容，那张浮现笑意的脸总是俊逸明丽的，不会让人不敢接近。

但唯有这种笑例外。

柳白茶不知怎么具体描述，但他总觉得肖时光每次这样笑时，整个人看起来乖戾又鸷狠，浑身散发的压迫感实在是令他害怕。上次遇到继母和弟弟是这样，这次遇到耀和也是这样。

他甚至不敢去猜，每当肖时光这样笑时，那颗美丽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耀和倒是看不出惧色。他扯着嘴角轻蔑地笑笑：“怎么，这次要在柳白茶面前动手是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肖时光绷着下颌，一字一顿地说。

耀和无所谓地笑笑：“那你试试看。”

“肖时光……”眼看局面变得剑拔弩张，柳白茶慌忙想要劝架。他强压下心里翻腾的恐惧，一边试图去拉肖时光的胳膊，一边轻声细语地劝道：“别理他，咱们走吧，好不好？”

肖时光没有反应，甚至没看他一眼。

耀和瞥了一眼柳白茶，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似乎在说“看来你们也不过如此”。

柳白茶不知道为什么肖时光会这么生气。耀和上次说他们是因为他而打架，虽然当时他就没当真，但现下看来，确实有更深的原因。

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耀和一提到“那些事”，肖时光就像是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那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柳白茶怔怔地看着肖时光。

“喂，你们在干嘛呢！要打架出去打！”

不远处急步走来一个男人，看他身上的天蓝色制服，估计应该是超市的保安。

肖时光一恍神，被耀和甩开了那只扯住衣领的手。

耀和一言不发地推过自己的购物车，对着还在发愣的柳白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就独自离开这里。

这时，保安也赶了过来。他瞅了眼耀和远去的背影，回头质问垂手站着的肖时光：“你们在干什么？超市里禁止打架斗殴。”

肖时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保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保安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毛，但又觉得不能被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压住气势，于是清清嗓子，拧着眉提高音量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呃，那个……”柳白茶见势不妙，忙上前几步挡在肖时光和保安之间。

“叔叔，他们不是在打架，只是……朋友之间发生了一些口角。”他赔着笑解释。

保安不满地瞥了眼肖时光，将信将疑：“真的？可是……”

“真的真的。”柳白茶忙不迭应道，言辞诚恳。

“……”

保安未置可否，不悦的视线不断在二人身上流转，带着审视。

他确实不太相信这套说辞，但鉴于他们也没真打起来，就也不好揪着此事不放。

犹豫片刻后，他不痛不痒地训了一句“你们下次注意点”，然后就背着手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柳白茶和肖时光两个人。

柳白茶握着购物车的扶手，紧张地盯着车里的那袋番茄，不敢抬眼看身旁的肖时光。

『要说点什么吗？』

『要说点什么呢？』

柳白茶的脑内疯狂地自我争斗着。

……

过了一会儿，头顶传来肖时光和煦的声音：“白茶，东西应该买的差不多了吧？”

柳白茶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那张一如往常的笑颜。

肖时光若无其事地笑着，柔和又温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见柳白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俯过身，用手指整理好柳白茶在方才的混乱中松垮下来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啊，好，好的。”柳白茶回答得有点磕巴，同时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肖时光没有迁怒于他。

……

不知是不是周五傍晚的原因，来超市的人特别多。每个收银台后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二人在其中一排队伍后面站着等。

队伍在前进了一小会儿后，就停滞在原地。

柳白茶踮起脚歪着身子，视线越过前面重重身体的遮挡，隐约看到收银机似乎出了故障。

那个年轻的收银员正烦躁地敲着键盘，时不时采用“物理维修法”——展开手掌用力拍打主机。

“收银机好像出故障了。”柳白茶回头对肖时光说。“要不我们换个队排吧？”

“别着急。”肖时光拉住他的胳膊。“等等吧，说不定过会儿就好了。前面只剩五六个人了，要是现在换队，又要重新等。”

柳白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又回到原位。

肖时光的手机突然响了几声短信提示音，他低头看了眼，而后摁灭屏幕，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稍后，他抬起脸，弯着眼睛对柳白茶低声道：“白茶，我到楼上的商场里去上个厕所，很快就回来，你先自己等一会儿。”

柳白茶遥遥地望了眼前面。收银员还在敲主机，估计一时半刻是修不好的。于是他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嗯。”肖时光没急着离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柳白茶，眸色晦暗不明。

隔了几秒，他笑吟吟道：“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柳白茶有点羞耻，他抬手把肖时光推出队伍：“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

肖时光走后没过多久，队伍突然动了。

柳白茶刚才一直在低头玩手机，他以为是机器修好了，忙抬头去看。

——原来不是机器修好了，而是前面有两三个人等的不耐烦，推着车去了其他队伍。

他松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然后继续低头看手机。

“你怎么回事？不是教过你机器坏了怎么办的吗？！”前面响起中气十足的责骂声，吸引了周围很多人的视线。柳白茶也循声望去。

前面的收银台处多了个男人。那人看上去像是四五十岁，穿着超市的员工服，腰肥体胖，头顶秃得只剩稀落落几撮毛，零散地分布其上。

之前那个年轻的收银员站在一边不敢吱声，偶尔想要辩解几句，也都被那男人更激烈地骂了回去。

柳白茶在心里深深同情那个年轻的收银员。

因为他刚开始打工时，也是畏手畏脚，什么事都做得不尽人意。

只是他运气还算不错，打工时遇到的前辈人都很好，所以他没怎么挨骂。

“起开，别在这碍事！”男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他一把把年轻收银员扯到一边，开始自己捣弄那台可能已经被拍得晕头转向的收银机。

年轻收银员抹了把脸，垂着头走了。

男人一边修理，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自己不会也不知道喊人，非得等顾客投诉了就舒服了……”

说归说，骂归骂，那台油盐不进的机器在他的摆弄下，没过一会儿竟然奇迹般修好了。

男人大掌一挥，对排队的几人大声招呼着：“几位久等了，我来帮大家结算！”

“什么啊，我才刚换队这就修好了？真倒霉！”

“就是啊，要摇人来修机器，怎么也不说一声……”

其他队伍里传来几声抱怨，估计应该是先前熬不住而走掉的那几人。

柳白茶看看前面，原本的五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人了，那男人正熟稔麻利地扫描商品，动作行云流水，扫描枪的“滴滴”声响得密集又急促。

他心道不妙，忙低头给肖时光发消息：“还没好吗？快要排到我们了。”

可能是没看到消息，肖时光没有像以前那样秒回。

柳白茶焦急地抬头看看，男人已经开始给他前面那个人结算了。

马上就要到他了。

要是肖时光在结算前赶不回来，那柳白茶就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尴尬的两难境地——

第一种方案，就是他自掏腰包。然而，这满满一车东西，粗略估计一下价格起码有一千多元，柳白茶显然是付不起的。

而第二种方案，则有点丢人现眼了。那就是他对那男人解释一下，然后直到肖时光回来之前，都在原地杵着。

想起刚才男人责骂年轻收银员时凶神恶煞的模样，柳白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还是决定采用第三种方案——趁着男人还没开始结算自己购物车里的东西，推着车去其他队伍，重新排队。

等就等吧，总比社死强。

下定决心后，柳白茶双手紧紧握住购物车扶手，后退一步就要走开。

“哎，你干嘛呢？”购物车突然被人拉住，动弹不得。

柳白茶浑身一抖，抬头对上那男人疑惑的眼神。

“我都给你结算上了，你怎么还走呢？”

“啊？”柳白茶颤巍巍地转脸看向收银台。

确实如男人所说，已结算的那一侧台面上堆放着几个商品，都是他购物车里的。想必是方才他想得过于投入，才没能及时制止。

“抱歉，我要等朋友回来，再……”柳白茶慌张地想要解释，却因为声音太小，直接被男人忽略掉了。

男人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以惊人的速度把车里的东西全部扫完，然后例行公事地举起扫描枪，对柳白茶说：“一共1888元，微信还是支付宝还是刷卡？”

完了。

柳白茶喉结滚动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可以用花呗付款吗？”

“不可以。”男人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啊，怎么有人来趟超市还得用花呗……”身后等待的人有点不耐烦地嘟囔着。

“就是啊，本来等的时间就够长了，还来这么一出……”

“真无语……”

周围的众人纷纷投来视线，或不满，或不屑，但更多的是好奇。

柳白茶的心脏跳的很快，额际有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上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高中那会儿。

大课间，他被人踹倒在教室的角落里，被命令直到上课都不许起来。

那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低着头和垃圾桶坐在一起，接受着教室后门来来往往的人投来的视线，什么都做不了。

仿佛有一股无力感穿越时空，紧紧扼住他的脖颈把他往深渊里拖拽，抽夺走大脑的思考能力，让他只剩下一具空壳。

“你还付不付了？”男人不耐烦地问。

“……”柳白茶手心里全是汗，他僵硬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

“不好意思，我朋友没有这里的会员卡，我来吧。”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肖时光的手臂横在柳白茶与男人之间，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黑色描金的卡。

“咳咳，好的……”男人收回差点就要爆发的怒火，接过那张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

他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把卡双手递还给肖时光，脸上堆着笑：“可以了，感谢光顾，您慢走。”

肖时光接过卡，提起一大袋东西就准备离开。

转身欲走时，他顿了顿脚步，看向还呆愣在原地的柳白茶。

柳白茶看起来神情恍惚，白洁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肖时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嘴角微不可察地轻轻勾起。

“傻站着干嘛？我们回家吧。”他伸手把柳白茶搂进怀里，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