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阴湿“女鬼”,长而密的黑发垂在脸前,**的,像是在水里泡过。露出的皮肤呈现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冰凉绵软。
“喀嗬嗬……”
湿黏的黑发后传出幽森可怖的笑声,柳白茶仿佛能感知到扑面而来的腥臭酸腐味。那味道,闻起来就像是夏季水产市场里,被开膛破肚扔在垃圾堆里的死鱼。
他感觉身体被钉在原地,僵直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注意到突然停下脚步的柳白茶,其余的三人也纷纷转过头来。
“……”
“啊!!!”
空气凝滞了一瞬,而后几人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两个女生互相拖拽着疯狂逃跑,而那个壮汉抖得如筛糠一般,一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一边飞也似地逃离。
只剩下柳白茶一个人,动弹不得。
“嘻嘻嘻……”冰凉枯瘦的手划过手臂,朝着柳白茶的脸伸去。
指尖的湿气触到脸侧,柳白茶遍体生寒,呼吸急促,快要喘不上气来。他唇瓣颤抖着,从牙缝中挤出一道气音:“肖……”
“肖时光!!!”
视野中突然掠过一抹高大的黑影。下一秒,温暖而干燥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向通道前方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次安静下来,不再有追逐的脚步声。然而二人此刻已经偏离了主路,很难再按既定路线找到出口。
肖时光拉着柳白茶拐进一间空屋子里,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站在一边扶着墙歇息。
缓过神后,柳白茶顾不上擦额上的汗。他站起来推了一把肖时光,凶巴巴地问:“你去哪了?!”
肖时光漫不经心道:“我去接了个电话,没想到你们走得这么快。”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看着他这毫无反省之意的态度,柳白茶就来气。“我都不知道自己抓着的人不是你。”
“是啊,”肖时光慵懒地靠在墙上,弯唇戏谑道:“你怎么连我和别人的身体都分不清呢?牵着别人的手那么长时间,真过分啊。”
柳白茶:“???” 怎么突然变成我的错了?
还没等他想起该如何反驳,胳膊一紧,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差点摔倒。
肖时光单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拉起他的手,贴放在自己的胸前,轻声笑道:“看来得让你再好好熟悉一下才行。”
肖时光的体温很高,隔着一层衬衫布料,柳白茶清晰地感知到手下滚烫的热意和紧实的肌肉线条。
而正在他怔愣时,肖时光抓着他的手,沿着身躯上的沟壑缓缓下行……
柳白茶一惊,慌乱地用另一只手抓住肖时光的手腕,哑声道:“你疯了吗?这里有监控……”
“谁叫你这几天都不让我碰的。”肖时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语气依旧散漫。
“而且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包的那么严实。”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柳白茶感到脖子又开始幻痛起来,他摸了摸后颈:“我腰疼,那有什么办法……”
其实柳白茶有点心虚,因为他的腰早就不疼了。只是……天知道为什么肖时光这么爱咬人。那几天早上,柳白茶洗澡的时候站在浴室镜子前,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掉进狼窝里了。
肖时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半晌,他叹了口气,松开柳白茶的手,无奈道:“我得抓紧找专家把你这个腰给彻底治好,你就没办法再拿腰疼当借口了。”
意识到自己的意图被看穿,柳白茶面露窘色。他甩甩有些发麻的手,“我们出去吧。”
肖时光“嗯”了一声,“进来的时候你拍地图了吗?我们现在应该要先确定位置,然后想办法回到主路,才能最快地找到出口。”
“拍了。”柳白茶边说边从兜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在暗室中很刺眼,柳白茶反射性地眯起眼睛。等眼睛适应光亮后,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手机壳下面空荡荡的,上面的那个兔子挂坠不见了。
“……”
“怎么了?”肖时光以为他在看地图,把脸凑过来,却看到屏幕上依然是锁屏界面。
“……我得回去一趟。”柳白茶拉开门,背对着肖时光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回去?”肖时光没理解他的意思。“回哪里?”
“我的手机挂坠掉在刚才那里了,得回去找。”柳白茶缓声说,尾音摇摇欲坠。
“那种东西又不值钱,重新买一个不就行了?”肖时光不解。
柳白茶抿抿唇,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操作一番,又将手机重新放进兜里,迈出房间往回走。“地图我刚刚发给你了,你先出去吧。”
肖时光怔了两秒,忙跟上去。他拉住柳白茶的胳膊,道:“我们先一起出去,我再——”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用力挣开。
“都说了你先出去!”
“……”
肖时光蹙眉看向柳白茶,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不由得一愣。
“抱歉……我自己去找,你就别管我了。”柳白茶扯动嘴角生硬地笑笑,语气隐忍。
肖时光沉默地盯着柳白茶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问什么。他轻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沉声道:“我和你一起回去找。”
掌心里的手指蜷了蜷,而后任由他握着。肖时光的心微微抽动一下,默不作声地牵着柳白茶,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值得庆幸的是,在手机照明下,两人边找边走了没多久,就在一个拐弯处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兔子挂坠。
柳白茶拾起那个挂坠,紧紧攥在手心里,对肖时光说了声“走吧”。
肖时光问:“你不系到手机上吗?我用手机帮你照明。”
柳白茶咬着唇,摇摇头:“以后我还是放在家里吧,免得下次再丢,恐怕就真的找不到了。”
“……知道了。”肖时光没再问别的。“现在我们出去吧。”
“嗯。”
肖时光点开手机里的地图,对照着周围的环境查看现在的位置,而后牵着柳白茶朝左前方走去。
柳白茶沉默地跟在肖时光身后。他的左手被肖时光的手掌裹住,右手手指则紧攒在一起,那枚小小的珐琅挂坠硌在手心,钝痛感鲜明而突兀,却令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
对于柳白茶而言,有关母亲的回忆总是带着疼痛,就和手心里这枚廉价而粗糙的挂坠一样。
他的母亲是个单纯而懦弱的女人。带着对爱情的向往,轻信了模样俊秀的初恋男友,从家里偷了户口本孤身远嫁,把全部身家押在那个男人身上。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婚后不到一年,她就发现那个男人其实是个除了吃喝嫖赌家暴以外,什么都不会的混蛋。
然而,沉没成本过于巨大,她实在无法接受血本无归的惨淡结局。从这种角度上来看,她和她的赌狗丈夫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因为她竟然愚蠢到相信,自己能利用一个孩子去修正一个混蛋的良心。
怀揣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她生下了柳白茶。
烟熏火燎的厨房,烟雾缭绕的麻将馆。慈爱却懦弱的母亲,暴戾而无能的父亲。促狭窄小的出租屋,循环播放着特卖广告的楼下市场。这些东西组成了柳白茶贫瘠而潦倒的童年记忆。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那样的柔弱单薄。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不挡在她身前,去抵御那些沾着烟酒皮屑味的拳脚,她就会像狂风中的柳枝,被父亲生生折断。
年幼的柳白茶像保护女儿那样,保护着他的母亲。
而作为这种错位关系的副作用,便是柳白茶的自我被逐渐掩埋。
面对父亲时,他不得不压抑住恐惧与软弱,无声而倔强地承受那些毫无道理的暴力;而面对母亲时,他又要竭力变成善解人意的成熟模样,包容所有掩盖在母爱之下的缺点与瑕疵。
尽管懦弱到需要由自己稚嫩的儿子保护,但他的母亲确实是有母爱的。不然你无法解释,为何她每年攒钱也要给柳白茶过生日。为何她未雨绸缪地给自己填了一份死亡保险,受益人处只写了柳白茶的名字。
不知从何时开始,于柳白茶而言,自己真实的情感需求被回避掉,以至于成了一种习惯。
消极悲观的处世之道,深深镌刻在他的骨子里,哪怕他不堪忍受想要改变,也只会带来更多的不幸。
正如高中时,他轻信当时唯一的好友能够理解自己,便敞开心扉,对他倾诉了自己的体质和家庭情况,但结果却是惨烈异常。
如果改变的结果是这样,那还是什么都不要了。
没朋友也无所谓,只要不会受伤,就这样独自过完平淡的一生也挺好的。
……
恍惚间,拢在左手上的温热收得紧了紧。柳白茶无意识地抬眸看向身前的那道背影。
『这次可以相信吗?』
『要不还是逃跑吧。』
他缩了缩手指,往后抽动一下手臂。
思绪飘摇之际,日光倾泻而下,视野陷入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耳畔喧闹的嘈杂声。
在视觉恢复前,鼻尖先嗅到了花草香和泥木的味道,紧接着,那些幽微的气味都被另一种气味瞬间覆盖。
比初秋的暖阳更温暖,比雨后的空气更清冽。
身体被稳稳地接住,他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
『啊……』
“太好了,终于找到出口了。”隔着背景的嘈杂声,他听到那人在自己的耳边这样说。
万般思绪落定在这个拥抱中,他垂着的羽睫微微簌动。
『这是最后一次。』
于是他抬手抚上宽厚的背脊,将脸深深埋入那人的颈窝,瓮声应道:
“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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