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离闹钟鸣起还有六分钟时间,赵明熙睁眼,虽然窗帘紧闭,但是夏日的艳阳还是能肆意地照到床上,有点晃眼睛。
最近她常常这样,明明睡得很晚,定好了闹钟,却总是会提前醒来,一瞬间的怅然若失,莫名其妙。
昨晚开了空调,赵明熙只盖了一层薄薄的小毯子,她掀开毯子坐起来,手指触碰到毯子的一角,冰凉凉的,是人的皮肤的触感,她偏头,看到傅宁远安静的睡颜。
哦,原来他回来了。
看来空调是他关的。
他仿佛很累的样子。
赵明熙望着身侧的这个男人,他眼睛闭的很轻,身上还穿着规矩的衬衫西裤,下巴上新生了一些胡渣,有点狼狈。他躺在床的三分之一处,毯子只有一个边角盖到他的胳膊,阳光直直地照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你们有没有谈过一段超过十年的感情?
人的一生其实没有几个十年,那样绵长的一段感情,其实早已变得像饮水、觅食一般的自然而然,好像她生来就该做这件事。
而这件事就是,和傅宁远在一起。
其实赵明熙心里很清楚,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宁静以致远,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简单干净。赵明熙和傅宁远高中相识,毕业相恋,算一算,两个人一同走过了将近十二年,分过无数次手,可此时此刻仍然还在彼此的身边。
赵明熙洗漱化妆,她今天还要上班,上半天班,下午三点下班,傅宁远应该也差不多睡到那个时候醒。
夏季酷热,白天出门逛街的人并不太多,临下班时,傅宁远打来电话,赵明熙去到卫生间接电话,那边很安静:“快下班了吧?”
赵明熙:“嗯。”
傅宁远声音有几分嘶哑,看样子这趟差出得很不容易,他似乎是舔了下唇,又接着说:“刚才起来吃了桶泡面,有点上火,看了一下你之前给我发的排班表,今天下班早,你跟我回趟家去吧。这两天我妈老是跟我念叨,说有些事情要同咱们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赵明熙看了下日期,没到中秋节,不过也确实好久没去看过傅宁远的妈妈了,今天又刚好下班早,她没有理由拒绝。
打完卡,换完衣服,赵明熙走到马路上就看到傅宁远的车。他就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里,左手搭在车窗上,车窗关着,肯定开着空调他没朝车窗外面看,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赵明熙走到车边,敲了两下车窗,傅宁远把车窗摇下来:“上车啊,我车门没锁。”
傅宁远没有其他什么亲人,自幼丧父,母亲姚碧莲是他唯一的亲人,从前生活在宣城的时候还有外婆外公,后面几年也相继去世了。毕业后傅宁远打定主意留在沪城,傅妈妈二话没说卖了老房子也跟了过来。
傅宁远常常说:“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易的人,我这么大了,仍然要让她为我的事情操心,实在惭愧。”
每次这个时候,赵明熙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他,其实全天下的父母都这样吧,子女再大,在他们眼里永远都还是孩子。
“阿姨好。”姚碧莲开门,一副慈祥的面容,赵明熙叫她,也不见外,脱了鞋子放在玄关处,进屋子里帮姚碧莲一起洗菜。
傅宁远径直坐到沙发里,电视机开着,放着某个不知名的综艺节目,声音开得很大,应该是他们到之前姚碧莲就打开看了好久的,年纪大了听觉多多少少会衰退一些,傅宁远想着下回带她去医院看看耳鼻喉科。
厨房里叽叽喳喳的,赵明熙和姚碧莲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水深火热,傅宁远没耐心也没那个闲心去听他们两个聊什么,拿着遥控板茫然地换着频道。傅宁远大多数时间总是很忙,赵明熙也不喜欢看电视剧,房间里只有一个闲置许久偶尔想起来才会打开的投影仪,上一次看电视节目,大概还是一年前的世界杯吧。
“哎呀,就知道坐在那里,腿都不带抬一下的,可把你给惯的,熙熙呀,以后你别老惯着他。”姚碧莲端着一盘红烧鲫鱼从厨房出来,对着瘫软在沙发里的傅宁远一顿批评。
“......”傅宁远心里委屈,我难道是上门女婿吗?
赵明熙立马探个头出来帮他打圆场:“他昨天半夜才出差回来,怪累的,阿姨你就随他去吧。平时他工作闲的时候,洗袜子什么他都自己来的,放心吧,我不不惯他的。”
姚碧莲笑笑,又转身进了厨房。
饭桌上,姚碧莲有意无意提起傅宁远的一个表亲,比他略小,现已成家,言语之间皆是羡慕。
傅宁远知道她话里有话,他老实说:“我觉得男人还是先立业再成家,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我们房子也没有,工作也马马虎虎,再缓一缓吧。”
听他这么说,赵明熙咽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心突突的跳了两下,放下筷子,呆呆地看着面前说话的男人。
傅宁远猜想,刚才这两个人在厨房一定是交流了一些什么,姚碧莲的心思他一直清楚,早点成家,早点要个孩子,所有的父母都有这种想法,他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赵明熙不应该啊,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他一定会娶她的,只不过他现在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呢?一定要两个人合起伙来逼他吗?
傅宁远再吃不下这一桌子的菜,他站起身来去阳台吹风,他不抽烟,喝酒也极少,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是很沉默,眉头紧锁,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
姚碧莲叹气:“挣多少钱才算立了业?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赵明熙没有说话,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她看了一眼傅宁远僵直的背影,他工作上的辛苦和上进她一直看在眼里,可是怎么说呢,她今年已经27岁了,跟这个男人认识了12年,恋爱谈了九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他们终于确定彼此就是余生。
那既然如此,那些物质的东西还重要吗?
如果那些东西那么重要,那么她的年纪是否重要呢?
赵明熙善于保养自己,妆容简单,穿着减龄,很多人说她看起来像大学生,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衰老了,她和任何一个面对初老的女孩子一样,会自我怀疑,会没有安全感,这些,傅宁远又怎么会理解呢?
从姚碧莲这里走的时候,傅宁远的情绪总算是好了一些,叮嘱她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注意安全,对赵明熙也是一脸平和的笑容,他提醒赵明熙:“以后别买这种几十块一双的鞋子,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东西质量毕竟摆在这里,你看,下次还是我带你去商场买吧。”
赵明熙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开了点胶,先前她还没有注意到,也不知傅宁远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洞察力实在是厉害。
她声音很小,嘟哝着:“商场里的鞋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买双贵的吧,下雨天都不敢踏进水滩里,万一不小心碰了水,又心疼。”
赵明熙从沙发上拾起自己的包,转身跟厨房里收拾残局的姚碧莲告别:“阿姨,我们走了,下次再回来看您。”
姚碧莲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悄悄放到赵明熙手里:“这里面有20万,是之前卖房子剩的,钱不多,买房子肯定是不够的,但是也是阿姨的一份心意,别告诉阿远,这孩子孝顺,知道了怕是不会要的。”
赵明熙摇头拒绝:“阿姨,这钱我不能收,我们两个人都好手好脚,有自己的工作,平时也没说给您生活费什么的,怎么还好意思要您的钱呢?”
姚碧莲坚持:“心意而已,大忙我也帮不上,总想着你嫁过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比阿远懂事,阿姨是真心喜欢你的。”
赵明熙知道姚碧莲这是真心实意,这么多年和她相处,赵明熙也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婆婆,待人温和,明事理,没有一味地偏向自己的儿子,她嫁过来定不会吃亏。
赵明熙收下银行卡,想着晚上回去把这事摊开来跟傅宁远说明一下,毕竟是他们家当初卖房子剩下来的钱,她可没有身份去拿这个钱。
可是傅宁远好像很烦的样子。
他开车第一次放起了嘈杂的音乐,遇到前面的车开得慢了些,他就猛摁喇叭,异常的狂躁。
赵明熙终于忍不了开口:“你就这么害怕结婚?今天你妈不过这么提了一嘴,你气这么大吗?”
“我气大?”傅宁远也不装了,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的路,一点也没在意赵明熙的态度:“赵明熙你有意思吗?我说了我会娶你的,一定会娶的,你这么逼我,逼我家人,有劲吗?”
傅宁远的语气不善,听得赵明熙想立即开了车门下去,哪怕是喝两口洛城七月的晚风,一路走着回去,也好过在傅宁远的主观臆测中如坐针毡。
他说是她在逼他。
他问她有劲吗。
“没劲,特别没劲。”赵明熙苦笑,开了车窗透气,风却是热的,倒是换了一大波凉气出去。
赵明熙不知道是饭桌上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他,只觉得自己心中也委屈泛泛,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听着都刺耳。
她反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有劲呢?是工作有劲,见女客户有劲,还是当你有生理需要的时候来找我有劲?”
“在你眼里什么事情有劲?傅宁远。”
傅宁远被赵明熙这句近似乎是胡搅蛮缠的话,惹得语塞。
“无理取闹!”傅宁远不愿再多话,把车载音乐的声音开得更大一些。
赵明熙也别过头去,一路上只剩下沉默。
这就是为什么,最近常常,赵明熙都觉得孤单。
她和傅宁远的这段感情好像已经走到了一个瓶颈,进一步困难,退一步不甘,怎么继续都好像很累。他在外面出差的很多个晚上,赵明熙都觉得生活无聊至极,电视剧里的情节让她很难共情,顾客的消息也回得不算积极,朋友们各自都还算安好,谁来陪她消遣这混沌而漫长的夜晚呢?
也许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像路易林,袁艺,他们都觉得赵明熙人长得漂亮,说话好听,脑子转得也快,是个人精。
可是这样的人就一定过得舒坦吗?他们又知道什么。
“傅宁远,你是不是有点腻了?”临要下车的时候,赵明熙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是有点腻了吧,这九年。
“......”傅宁远没有说话。
赵明熙控制不住地咄咄逼人:“傅宁远,你说说看,最近这段日子你情绪的反常,心思敏感听不得旁人打趣,连你自己妈妈催你早点成家,你都能嫁祸到我头上。傅宁远,说实话你是不是就纯粹腻了?你不妨坦诚一点,点一下头,说一声是,我赵明熙绝不做那种纠缠不放的痴女。”
傅宁远无奈:“停,你能不能别这么武断,我什么也没有说,你就一个劲地瞎猜,累不累呀?我不爱你我爱谁?我不娶你我娶谁?这些问题你每隔几天都要问一遍,每一次吵架都要拎出来一遍一遍,到底是你不信我,还是你想要给我洗脑?赵明熙,你这样难道不累吗?”
赵明熙委屈:“什么叫你不爱我你爱谁?你不娶我你娶谁?说的好像你就需要这么一个人,你爱他,你娶她,是一种需要。你的意思就好像,你没有其他选择,所以才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的逻辑真可怕,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了,每天上班已经让我感觉很累了,回来还要面对你的这些问题,真的够了。”他重重地叹气,尾音湮没在孙燕姿的歌词里。
赵明熙也气极,喊停他的车,匆匆解了安全带开车门下去,她大力地合上副驾驶的车门,冲他咆哮:“傅宁远,你不妨照一下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脸色,面红耳赤的,倒像是我出轨绿了你一样。”
呵,这话说的真是没头没尾。
傅宁远苦笑,这一次他没有追上去。
兀自把车开回家。
本章重修于2023.8.10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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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宁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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