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舟确实醒了。
南乔走进病房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那个闭着眼睛躺了整整三个月的男人此时正完好地坐在床头，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经过三个月的折腾，陆平舟瘦了很多，双颊都显得凹陷，可是整个人精神状态倒是不错。
虽然说这人醒了，可是伍子似乎没有多高兴，眉头皱得死紧。
“南医生。”伍子附在他耳边：“小陆哥好像怪怪的。”
南乔作为医生，当然理解后脑遭受重击过的病人苏醒后会有些后遗症，这都是正常的，所以想也没想就先安慰伍子：“没事，他大脑损伤这么严重，有一些失忆也正常，后面会慢慢恢复的。”
“……可是，貌似不是失忆这么简单。”伍子忧心忡忡地看着陆平舟，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南乔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陆平舟面前坐下，淡淡地开口：“陆平舟，还认识我吗？”
对面这人睁着大眼，眼神里覆盖着一层澄澈的光，看起来没有任何杂质，在盯着南乔看了半天以后，他突然笑了笑。
“医生……哥哥。”
“……”
南乔呼吸停住，失神一般地怔愣在那里，手指都变得僵硬了。
“你叫我什么？”
“医生哥哥。”陆平舟乖巧地再次重申了一遍，单纯无害的眼神证明他绝不是在假装。
伍子哭唧唧地凑过来，双手置于陆平舟肩上不断摇晃：“小陆哥！那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谁？”
陆平舟的笑容淡去，眉头拧成一条麻绳，努力在脑子里搜寻面前人的信息，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顿悟一般指着伍子，舌头在嘴里打转。
“你……你你你是……”
伍子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他就知道他的小陆哥忘了谁都不可能会忘了他，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你是我爷。”
“……”
不是，你说哥哥都能接受啊，爷是什么鬼？！
陆平舟还心痛地摸摸他的光头，啧啧感叹：“爷，你辛苦了。”
南乔静静站在一旁，心情沉重，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简直透不过气，陆平舟倘若只是失忆还好，时间长了就能慢慢恢复，可是现在看来他不止是失忆这么简单，智商可能都有问题。
***
医院会议室内早已经坐满了所有参与陆平舟治疗的医生，大家静默不言，等待着资历最老的杨子希发话。
杨子希抬了抬自己厚重的老花镜，语重心长地说，“南医生，你是陆总的主治医生，你简单说一下病人的情况。”
南乔微微点头：“病人是昨日苏醒的，精神状态良好，身体状态良好，伤口恢复也很好，只是由于后脑创伤过于严重，病人神经受到影响，智商、肢体协调能力均有问题，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类似于一个七岁孩童，连吃饭都成问题，目前这种情况查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所以还需要后续跟进，深入研究。”
等他发完言以后，会议室开始出现窃窃私语的讨论声，貌似有人对这个情况有意见。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冷面的高瘦汉子站了出来，露出不善地嘲笑：“南医生，你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你是不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病人目前的经济状况能否负担得起后续跟进的费用。”
人群里有人不太认同，反驳道：“这可是旭日集团的创始人陆平舟啊，他能负担不起费用？你开玩笑吧？”
那个冷面汉子听闻，嘲笑更甚：“你们都不看新闻的吗？早在陆平舟被袭击后几个月内，旭日集团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陆平舟作为公司法人，所有资产都已经赔进去，房子都被抵押了，公司更是被收购，所有领导人全部更新换代，这个意思就是他陆平舟现在什么都没有，资产为零，之前缴纳的医疗费用也维持不了多久。”
“你们要知道，人类对大脑的研究仅达到百分之十，如果要继续治疗的话，我们需要邀请众多业内知名学者共同参与，这个花费可是巨大的。”
这话一出，有理有据，自然让其他人都闭了嘴，毕竟在利益的面前，真正治病救人的医生并没有话语权。
一旁的南乔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那堆资料，那些都是陆平舟的病历，其中也包含他这几个月以来废寝忘食的研究成果。
他知道，只要继续跟进，陆平舟就有希望痊愈，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坚持。
“赵医生，你了解得挺多的。”
南乔抬眸，毫无感情的视线直直地射向对面这个高高在上的人——赵安，经常喜欢和南乔作对的外科医生。
同时，也是南乔一手带出来的师弟，只是狼崽还小的时候，没人知道他是匹狼，只有成熟起来咬你的时候，你才反应过来，你教了一个何等恐怖的玩意儿。
南乔不卑不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作为一名医生，平时不好好研究医术，倒是挺有兴趣盯着经济行情看，连病人付不付得起医药费你都知道。”
赵安对南乔的敌意并不恼火，反倒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语气柔和：“南医生，这可能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吧，我比较注重现实问题，不像你，一直活在乌托邦。”
两个人视线交汇，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下来，只剩下二人隐隐较量的火花。
会议结束得非常仓促，最后是否要继续跟进陆平舟的治疗方案依旧没有得到定论。
一方面是赵安这个刺头一直在搅混水，诱导大家的选择，一方面陆平舟现在确实是兵败城倒，无法继续支撑巨额医疗费用，这确实是无法规避的问题。
当理想与现实相撞，只能选择拖延。
出了会议室，南乔正好和赵安碰了头，满怀心事的他压根不想搭理这人，所以直接选择越过他往陆平舟病房去。
可是在会议上出尽风头却仍旧不满的赵安却故意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兄，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望着同穿着白大褂，却利益味儿满溢的赵安，南乔只能冷笑，眼珠子都不曾动过半分：“哪能用讨厌两个字，那叫厌恶。”
赵安没有任何笑容，甚至是不解：“师兄，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处处和你作对，甚至为了追随你的脚步特意来云中市医院入职，但是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在职场我行我素，坚持自我，这样很难融入大市场环境的。”
南乔这样的话不知道听多少人说过了，耳朵已经自动免疫，语气也变得生硬。
“我需要你来教我吗？既然是师弟，就没资格规定我的行事作风，我告诉你，陆平舟就算破产，就算一分钱都拿不出，我都会救他。”
望着南乔干净利落的背影，赵安的血液都无法抑制地翻滚起来。
坦率的作风，毫不留情的话语，还有不论何时都始终高昂着不愿低头看他一眼的头颅，是赵安所认识的那个人，一点都没变。
云中市已经进入春季，温暖的季风从城市每个角落刮过，带走严冬残留的气息，一抹微光从嫩绿的树叶缝隙中洒下，医院花园里的植物都开始舒展肢体。
南乔推着陆平舟在花园里晒太阳，这样有助于他神经的恢复。
陆平舟智力受到损伤以后并不是像行为举止都十分不正常的傻子，反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甚至连说话都不怎么说。
眼神如同新生儿，好奇又恐惧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包括来来往往的每个人。
南乔蹲下身，非常有耐心地问他：“怎么样，能认出我是谁了吗？”
这是南乔每天都需要问一遍的问题。
陆平舟盯着他的脸许久许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医生哥哥。”还是那句话。
南乔顿感沮丧，无奈叹气：“好吧，想想都知道你不可能恢复那么快，我太心急了。”
将轮椅固定在某个晒太阳非常好的位置，南乔便自己坐在一旁的花坛边上。
太阳很和煦，照在他脑袋上却有些疼，他这段时间投入了太多精力在陆平舟身上，压根没有放松过，现在突然静下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只蝴蝶在他周围转了转去，两只翅膀扑闪着，最后又飘到陆平舟身边去了。
周围所有的景象在陆平舟眼里似乎都是暗淡的，唯独这只白色蝴蝶散发着白光，动作变得格外清晰。
那仿佛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个希望。
陆平舟脑子里突然变得很乱，他讨厌这只蝴蝶，凭什么在他身边飞来飞去，那么自由。
所以他愤怒地站起身，试图去抓它。
可是手落了空，脚下也变得不稳，他失衡了，一头栽在了地上。
南乔压根没反应过来，等看到陆平舟摔倒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去扶他，可是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陆平舟恶劣凶狠地眼神瞪了回去。
“走开！”
南乔怔住了，僵在原地，却是很听话地收回了手。
陆平舟咬紧牙关，双手撑在地上，脚下也使了力，即便是从地上爬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只一会儿他的头发就被汗水浸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
南乔实在不忍心，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信念感一步步崩塌。
他不想看到曾经光鲜亮丽的陆平舟变成这样落魄的模样，所以他还是伸手将人扶坐起来，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
好在陆平舟情绪似乎已经恢复，眼神又变成了呆滞迷茫之样，转移到南乔身上，嘴唇微启。
“医生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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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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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医生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