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野话音刚落，装人的笼子便缓缓上升，高台下方的地面发出一串巨大的机械牵引声响，那些向上的台阶缓慢下落，直到变化成为平地，组合成为地面上那个硕大且令人不寒而栗的倒置五芒星图案。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标志。”俞野余光瞥见那地上的标志，喃喃道。
这时身边陈潜才发现，在平地的另一端还隐藏着一扇门，这扇门通往更深的坟墓，黑洞洞的，不知藏着些什么猫腻。
这时，在月光的照射下，一个矮小瘦弱的影子从更深的坟墓中款款走出，周围人的漫长神交已然结束，他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眼神中充斥着麻木和失神，看起来，四周能正常站着的，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了。
陈潜立即拍了拍俞野的肩膀，俞野狠狠晃了晃头将他放下来。
精神海缓缓合上，俞野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制止住了自己不去同对方强制结合，鼻尖萦绕着的浓烈向导素气味让俞野感到一阵一阵的恶心，与此同时，他注意到，那些兽头保镖已经将他和陈潜团团围住。
“没认出我的贵客，是你们的失职。”瘦小的女孩踩着粉色的高跟鞋，她那带着轻蔑的语气与她本人的面貌产生了极大的违和感，不符合她年龄的肚子大得惊人，于是行走只能被两个保镖搀扶着，手里的蕾丝扇面遮住下半张脸。
俞野向前一步，将向导护在身后是每一位哨兵的下意识反应，陈潜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两只环隐隐发出震动，说明俞野已经在时刻准备动手，而手环却在不停地压制俞野的能力。
“又是你，”女孩将扇面往下移动了半寸，勾起唇角，“我见过你，林似尘的学生。”
“但我并不记得你。”俞野冷声说。
女孩微笑地拨开身前的保镖：“你记不记得我，我也不是很关心，我更关心的……应当是你身后的那位。”
“小向导，我很高兴你还活着。”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陈潜没有应答，而是将目光转移到了对方隆起的肚子上，他有种感觉，之前在街上被刺杀时，这女孩的肚子还没有这么大，甚至可以说是不显怀，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再过几天就可以分娩了。
他记得薇薇雅，这活了百年的老妖精换了不知道是第几具身体了，在很早之前他还没变成这副模样时陈潜就和他熟识，甚至在蔷薇女神陨落后，他声称要重建蔷薇姐妹会，也是经过陈潜批准才得以重建的。
薇薇雅说这些是在试探他，之前找人刺杀和给他邀请函也是在试探他，他们在试探这具躯壳里的灵魂还是不是当初的“陈潜”。
陈潜眯了眯眼睛，他不确定薇薇雅是否已经有了结论，毕竟自己还没想起来之前，可谓是破绽百出，他藏在衣摆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接着又松开来。
太弱了，还太弱了，现在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薇薇雅双手叠放在层层叠叠的裙子上：“小向导，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哦不！不对，应当说，我们曾经的关系相当熟络才是，对吗？”
陈潜回：“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您，想必是您……记错了？”
“是吗？是我记错了？”薇薇雅往前走了两步。
俞野毫无预兆地突然发难，他手中一道紫色的电光闪过，手腕的银环被震得不停地嗡鸣起来，几名兽头保镖下意识放出精神体阻挡，却被电光瞬间劈烂了头盖骨，紫光直朝女孩狠狠劈去，一时间，两股力量形成的风场令陈潜不得不抬起手挡住从地上激起的风沙。
透过指缝，陈潜勉强看了一眼那位于能量角逐中心的薇薇雅，睁大了双眼，只见薇薇雅抬起双手，闪着紫光的电流停在她的正上方，她竟然硬生生将那闪着光的紫电控在了半空，然而这是并不属于她的能力。
俞野动作一滞，惊讶溢于言表，原因是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强悍的控制能力了，这不是普通金阶向导就能训练出的能力。
很快，他目光聚焦在薇薇雅胸前挂着的那颗水滴形透明项链上，项链里飘散着一抹淡淡的金色光芒，即使整颗水晶已经变得暗淡了许多，那抹金色的光芒仍旧耀眼夺目。
陈潜望向俞野，见他脸色一变。
“不愧是四大高塔排名第一的哨兵，好凶啊。”薇薇雅咯咯笑出声来，接着她一挥手，半空中停住的那道闪电骤然消失不见。
俞野停了下来，不再发起攻击，而是死死地盯着薇薇雅胸口挂着的项链，后知后觉地摇摇头：“你脖子上那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哦？你是说这个？”薇薇雅用小指勾住那串银色的项链，将它提到眼前晃了晃，像是在对面前黑暗哨兵**裸的挑衅。
陈潜一眼认出，那水滴项链里存放的是自己的天赋，那是一种难见的金色天赋，在他已经恢复的那段记忆中，他身体中一半的天赋被杨邑使用特殊方式提取了出来。
“你怎么一脸奇怪的模样，我能得到这东西，还得多多感谢你才是。”薇薇雅扬了扬眉毛，“林似尘的天赋，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用。”
俞野脑袋里顿时“嗡”了一声：“林似尘的天赋？骗子！他的天赋怎么会在你手里？！”
陈潜感觉整个地面突然开始不停震动，可怕的力量使得那地面开始疯狂开裂，陈潜想拉住面前发动能力的俞野，脚下却东倒西歪，根本站不稳，不仅是他，周围那些保镖也开始变为互相搀扶着，只有薇薇雅和俞野两个人不动如山。
“你难道忘了吗？这么重要的事你都给忘了，林似尘若还活着，见到这一幕，他应该很伤心吧。”薇薇雅再次抬手，脚尖离开了不断震荡的地面，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像是烙印在俞野心中。
俞野的瞳孔瞬间缩小，震惊的表情根本无法控制，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薇薇雅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扫了一眼俞野身后的陈潜，然后再次启唇：“你忘了吗，林似尘死了，杀死他的人，是……”
陈潜顿感不妙，立即上前抓住俞野的手腕：“俞野！别听她的，她在试图激怒你！”
然而薇薇雅的声音已经提前一步传入了俞野的耳朵：
“……是你。”
是……我？一瞬间，俞野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听不见身后陈潜的呐喊，更加无法分辨眼前的颜色，仿佛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脑子里，只剩下薇薇雅的一句话。
林似尘死了。
他还记得那天和奥兰多私聊时，无论他怎样打听有关于林似尘的消息，奥兰多都是缄默不言，他本以为是对方厌恶自己，又或是林似尘厌恶自己，以沉默为由各种推脱，却始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但是薇薇雅这女人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杀了林似尘？怎么会？他确实恨他入骨，却从未想过要杀死对方，从未想过……
俞野的精神海莫名其妙地开始为他重复播放林似尘将枝桠着床他精神时的感受，然而在他感受到这些之后，它又逐渐消失不见了，那些金色的痕迹在他枯败的精神图景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即便是自己要杀他，林似尘他怎么会死呢？他是高塔最强大的向导，没有人比得上他，没有任何一名向导或哨兵能致他于死地，为什么？
为什么奥兰多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俞野突然想起谈确看见他屡屡厌恶的表情，然而他们以前的关系其实很好，根本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公会里的哨兵看见自己总是怀着异样的眼光，现在这些厌恶和愤怒都有了结论。
他杀了他人的恩师、他人最卓越的学生、龙川高塔最德高望重的第一向导，也是他……多年之前倾慕已久的人。
“俞野！”
俞野听到一声闷响，他被身后的人猛地扑了出去，浑身上下的疼痛让他回到了现实，眼前却又昏暗，手环压抑着他的能力，也同样压制着他的精神稳定力，他看着坟墓上方的一堆碎石砸落下来，一个身影没能及时逃出，被石头压住下半身，动弹不得。
“陈潜……”俞野眼中模糊不清的人影和精神中渴求的那个身影缓缓重叠在一起。
为什么？你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跑？俞野的四肢都脱离了控制，只有仅存的意识不停地发问。
你难道不觉得我才是该死的那个吗？你难道不觉得我才该是那个被憎恨的怪物吗？连我自己都憎恨着自己，憎恨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甚至……连林似尘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陈潜看着逐渐神游迷离的黑暗哨兵，他竭力想要从那些石头堆里爬出来，腰部却一点都使不上一点力气，伤口的血已经渗透了衬衣，在白色的衣服上蔓延出血迹。
头上还在不断掉下石块，眼见那些保镖正在不断迈步靠近神游的俞野，陈潜骂了一句，迅速朝那几名哨兵着床了几根精神枝桠，一边捂着肚子渗出血的伤口，一边将他们用意识控制驱逐开来。
但人实在太多了，陈潜拖着这具毫无根基的向导身体，精神承载很快就超出了负荷。
他试着用意识和黑暗哨兵沟通，然而却屡次被那坚固如堡垒的精神海弹开来，这再一次加重了他本就虚弱不堪的精神力。
陈潜很想爬过去告诉俞野，他不是杀害林似尘的凶手，林似尘不是因他而死，也并没有消失在世间，但是不断的失血使他的四肢脱力，耳边是喧闹争相逃跑的嘈杂人声，这片坟墓就要塌了！
这样不行。
薇薇雅瞧着这即将坍塌的石头坟墓，毫不在意擦着她裙摆落下来的巨大石块，她漫步到俞野身边，目光却瞧着陈潜：“你想怎么拯救他呢？你还能怎么拯救他呢？林校长。”
她伸出那卷曲指甲的手，缓慢地走到俞野身边，用那血红的指甲掐住了俞野的脖子，指甲刺破薄薄的皮肤，很快就留下一些血痕来。
“听说黑暗哨兵的血和普通哨兵的血不太一样？”薇薇雅低下头来。
陈潜情急快速驱动精神枝桠，一瞬间，三十多根枝桠脱离他的精神海中迸发而出，数十根枝桠聚拢在一起，顷刻间将薇薇雅和俞野分开来，俞野倒在地上。
陈潜强忍着意识里的疼痛，他撑起上身，拼命操控着那些离体的精神枝桠，三十多条精神枝桠泛着金色发光芒，一根接着一根缠绕在俞野身上，直到将俞野完全包裹其中，成了一个淡绿色的“茧”。
陈潜才脱力摔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精神力滥用的他，两只耳朵里已然渗出了血。
薇薇雅下意识抱着隆起的肚子跌坐在地上，满眼怒意地看着自己被斩断流血不止的五指。
她不顾兽头保镖的搀扶，几步迈到陈潜面前，无比气愤地用另一只手扇了陈潜一个巴掌：“你为了他，居然舍弃三十多根无法再生的精神枝桠？！”
“随你怎么想。”陈潜笑了笑，嘴唇发白，眼前一阵阵的发昏，他静静地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