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我,小留云却很记得我。”
顾千仰面望着季留云,指尖抚过他的眉眼。
老妖怪羞得别过脸,却被捉住下巴。
“躲什么?”顾千指头稍稍用力,“你这……你这双眼只可以看着我。”
于是季留云就不躲了,红着脸赌气地盯着人瞧,要把这个人的样子映到眼底。
顾千颤着手替他擦汗。
季留云认真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这时候,丢掉理智,沉沦春潮,眸光晃动着,比什么情话都要动人。
老妖怪因为顾千而失态、迷乱,顾千很喜欢。
他凑近耳语,所有坏心眼都表现在嘴角的弧度里。
“季留云,我就像拿走过三回你的第一次。”
季留云哪里能听这种话,他倏地睁大眼,咬字清晰地讲:“不准说别人。”
顾千就笑,笑得季留云想发火又觉得心口发酸,所以他俯身下去封住这个人的嘴巴。
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不安传递过去。
顾千回应得很温柔,他拥住季留云,问:“在害怕吗?”
老妖怪摇摇头,又点头,“我想听你说我,你要重新讲。”
“讲什么。”
“讲你喜欢现在的我。”季留云才不管自己把人撞得说不了话,像是期待他开口,又像是害怕他说些什么。
力道很大。
所有压在心底的不安和醋意,都在这一刻不管不顾地涌了出来。
顾千被烫得睁大了眼,好半天没缓过劲来,“……太用力了。”
季留云倔强地说:“才没有。”
爱意褪去小心翼翼,越界,疯狂,无止无境。
两个灵魂撕扯又粘连,造出一方天地,让彼此的余生有寄托之所。
…………
……
“他们俩不见了!”季济弘一大早跑来砸门报信,“陈巳和城无声都不在屋里!”
小鸟着急到炸毛,季留云堵着门不让他进去,顾千抓紧时间穿衣服,接着打电话给好友。
“城无声疯求了!”陈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听着像是在街上跑。
顾千问怎么了,陈巳也不讲,忽而电话那头的声音拔高几度。
“草,你听我说,你给我站住!”
顾千:?
季济弘还是闯了进来,小鸟很珍惜陈巳这个可以一起打扮的朋友,是以尤其担心。
他问:“城无声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顾千:“……”
听起来像是陈巳要杀人灭口。
季留云捡了件外衣给把顾千裹住,说:“不会。”
“你他娘知道什么!你都不记得!”季济弘不放心。
顾千说:“城无声不会伤害陈巳的。”
于是季济弘稍加放心。
态度转变之快,季留云没能瞧明白,但他高兴小鸟这么信任顾千。
陈巳的电话很快又打了回来,“我们航班是订的今天回去对吧?”
顾千:“昂。”
“那,那你们先回去吧。”陈巳说,“我找到城无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又是一阵风声,听陈巳讲:“你多大人了?你一声不吭跑什么?”
城无声:“我没跑。”
陈巳:“放屁。”
城无声:“我是走出来的。”
两人又开始斗嘴,顾千就在这头笑眯眯地听着。
季济弘可待不住,“你笑什么?他俩人呢,咋了呀?!”
顾千打开公放,电话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城无声拿过了电话,“你们先回去吧。”
季济弘凑过来问:“那你们呢!”
“我们……”城无声顿了顿,“我们有事。”
顾千默了会,只能说:“你俩有话好好讲。”
“好。”
城无声挂了电话。
季济弘皱着眉问:“就这么回去啊?你放心?”
“我放心啊。”顾千笑道,“人家两个人有事要做,咱们就别掺和了。”
小鸟急得满屋子跺脚打转,“什么事这么要紧啊?!”
顾千看向季留云,老妖怪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小鸟,你觉得他俩能有什么事?”顾千故意逗他。
季济弘站定,认真思考,迷茫开口:“不会是要打架吧?”
顾千憋着笑说:“那就不知道了。”
他又转头看季留云,“你知道是哪种打架吗?”
季留云被问得冒出缕烟,推着小鸟往外走,“去收拾你的东西。”
“我们五个一起出门,为什么你们四个都有秘密。”季济弘不满地嘟囔,未说完的话都被堵在了门外面。
顾千仰头靠回床上,笑得停不下来,中途问季留云:“小鸟这可怎么办?”
季留云重新钻回被子里把人抱住,“时间到了他会开窍的。”
他们俩黏糊了一会才起来。
收拾行李时,季留云看着窗上的雨痕,这里雨丝又密又冷,外面都是水雾,偶尔,雾气被掀开一角,露出灰蒙蒙的天。
像是冰川撞到一起,冰层最下面开始出现细微的碎裂声,虽然表面还是一片寂静,但季留云就是知道,深处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他感觉自己即将和什么东西撞个满怀,并且不为此而恐惧。
是重逢的预感,熟悉又陌生。
这样迷迷蒙蒙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坐上飞机。
季留云觉得自己很困,难以抬住两片眼皮的重量,以至于没能和顾千讲几句话就睡了过去。
雨。
雨并不大,但雨幕把世界浇得很朦胧,以至于瞧不清三步之外的东西。
季留云想起自己原本打算第二天早上给顾千煮什么粥,但他倏地觉得后脑钝痛,就此把过去忘了。
甚至,他还对顾千动手。
想到这一点,季留云在云中快步走了很久,他想去找顾千,他要道歉,他要讲自己并不是故意的。
他想说自己全都想起来了。
可是这个地方太空,太大,他走了许久都没看到其他的人和东西。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雨越来越小,他走入了城市里。
街道上人来人往,是将城。
季留云注意到几步之前的垃圾桶不正常地动了几下,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落地后,那个小孩眨着眼四处打量了一阵,才放心地抱着怀里的东西离开。
是顾千。
或者准确些来说,是小时候的顾千。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这么小?
季留云来不及想,快步跟了上去。
小顾千沿着街道内侧的屋檐雨棚走,最后坐到一间没有开门的商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怀里的塑料袋。
那个袋子很脏,似乎是谁吃剩下的食物。
季留云看的心里抽痛,他刚要喊顾千别吃这个,可隔壁商铺的老板先冲了出来。
“去去去!你是哪来的野孩子!”
小顾千被吓了一跳,眨着眼对那个大人说:“我躲雨,不挡你。”
“你脏成这样!你拦着我做生——”
季留云用灵力封住了那个人,路过时指头一转,让那个人进去商铺里。
小顾千似乎是感受到了灵力,他再次警惕地看过来。
隔着几步,季留云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太瘦小了,两杆手臂紧张地护着怀里那个脏脏的袋子,脸上还挂着刚才在垃圾桶里蹭出来的污渍,偏偏眼睛又亮得很,直直地望过来,所有情绪都很明显。
警惕、害怕、不知所措。
季留云看得心都要碎了。
他的顾千怎么会吃过这样的苦啊。
小顾千似乎是想要走,但注意到这个大哥哥刚才用过灵力,他有些不敢动。
“你……”季留云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他很用力地把那些心痛压下去,才能勉强地说,“你别吃这个了,我带你去吃别的好不好?”
“我不认识你。”小顾千站起来,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贴在墙上,“你要什么?”
“我……”季留云一时语塞。
这时候,距离他们俩相遇还有很多年。
就算要讲,也不晓得该从何讲起。
所以季留云说:“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你可以陪我吗?”
小顾千问:“为什么?”
季留云回答他:“因为有一个人教会我,要一起吃饭才香。”
小顾千还是竖着刺。
季留云转换话术:“肘子,我们去吃肘子好不好?香软弹糯的肘子?”
小顾千咽了咽口水,问:“你是坏人吗?”
季留云失笑,“我不是。”
小顾千抠了抠手里的袋子,“那我相信你。”
季留云朝他伸出手,“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
他们去了饭店,小顾千有些局促,因为来往的每个人都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但那些人也没能多看,毕竟,这孩子旁边那个金发男子的目光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季留云点了很多菜,小顾千坐在桌对面,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猫。
“吃吧。”季留云温声哄他,“别怕。”
小顾千盯着他瞧了半天,最终没忍住去看自己碗里那块肉。
他抓起筷子小心地戳了一下,最后点头说:“谢谢。”
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吃完饭后,季留云带着顾千去了最近的商场。
本意是想给他买几件衣服,直到路过一家银饰店,季留云一眼就瞧见了橱窗里的那对镯子。
他怔住了。
那对镯子静静地躺在托盘上,银光内敛,样式古朴。
他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顾千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对。
一瞬之间,季留云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碎片。
他问过顾千这对镯子哪来的,但顾千却说记不清了。
可是,季留云分明从镯子里感受到有自己的灵力痕迹……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头炸开。
季留云低头去看小顾千空空如也的手腕。
原来……
命运的伏笔竟然留得这么早。
“麻烦把这对镯子取出来。”季留云嗓音有些发紧。
“好的先生。”
季留云拿到手里仔细端详。
它们还没正式被灌入灵力,没有认主,没有带上使用者的温度,可已然足够让季留云为之心内一暖。
他知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
这是他亲手挑选、亲手赠与的信物。
季留云转身蹲下,与小顾千平视,“你喜欢吗?”
小顾千点头,但随即摇头说:“大哥哥,我不能要这个。”
季留云笑了,他没多讲,买下镯子之后,带着小顾千出来到公园的角落里。
“你要学会用灵力保护自己。”
听了这个,小顾千的脑袋一下子就垂了下去,“灵力不好,会害人。”
“那你不害人,就保护好自己。”季留云拉过小顾千的手,“我教你一个秘密。”
他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注入镯子,“你看,这样做的话,镯子就能记住你。”
小顾千看着银镯泛起微光,他学着大哥哥的样子,把灵力注入镯子。
镯子轻轻震动起来,仿佛是在回应。
“它们现在是你的了。”季留云说。
“它们……”小顾千伸出手抚摸那对镯子,“它们有名字吗?”
话音落,一声浑厚敦肃的弦音撞了过来。
小顾千转过头去,见一位白发老者正独坐亭中抚琴。
古琴的声音清寒孤傲,公园里来来往往的孩子和年轻人听不懂那个曲调,无人驻足。
小顾千却听得入神,歪着头想看得仔细些。
季留云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忽而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顾千这才回神,问这个大哥哥:“什么?”
季留云轻声说:“叫它们阳春白雪吧。”
“阳春白雪……”小顾千轻轻重复这个名字。
季留云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耳边却响起电子音。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意识到那是飞机上的广播提示。
他快要回去了。
季留云看着眼前的小顾千,这一刻,他真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他。
“你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季留云抓紧最后的时间问。
小顾千问:“我可以许愿吗?”
“可以。”季留云说。
他期待听到小顾千会许什么愿。
可小顾千认真地想了想,说:“那,我希望大哥哥你能好好的。”
季留云愣住了——这个人,总有办法让自己心疼。
提示音越来越响,季留云视线开始模糊,他蹲下身很认真地对小顾千说:“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你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会来找你的。”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季留云睁开了眼。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空乘第一时间过来询问。
季留云怔怔地摇了摇头,立时去看顾千。
顾千在他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眼角挂着泪。
季留云心疼地擦掉那颗泪珠,轻轻脱下自己的盖在他们身上。
未料顾千却忽而抬手,把外衣往上一扯,盖住了他们脑袋。
“我吵醒你了?”季留云的声音像是在哄孩子。
顾千沉默了好一会,在高空之上,这一片用衣服隔绝出来的小空间里,他哽咽着说:“我本来是记得你的,可是……他们把我抓去医院,他们打开了我的脑袋,我……”
“我知道。”季留云靠过去,吻走那些眼泪,给出一个最安全的怀抱。
顾千在他怀里动了动,抽着鼻子问:“你去哪了?”
季留云偏头又吻了顾千一遍,伸手找到那对银镯,“我做了场梦。”
顾千低声回:“我也做了场梦。”
季留云想掀开盖在他们头顶的衣服,却被顾千按住了手。
“我怕你觉得闷。”季留云说。
“别动。”顾千把衣服又遮得严实了些,“这是盖头,现在你是我的新娘了,你必须嫁给我。”
季留云就笑着靠过去。
“嫁的,我嫁。”
(旧梦篇完)
爱不会因为失忆而消失,却会在重逢时更加炽烈。
献上一句诗: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李商隐《北青萝》
关于这个“宁”字,感觉语文界的解释比较纷纭,我就不吱声了,我想聊聊“世界”。
“世界”这个词,在《法华经》里是这么写的: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事,全在微生中。
在佛教典籍中,“世”指时间,本义是“三十年为一世”。“界”指空间,本义是“疆界、范围”。
在本土典籍中,这俩字最初也是分开的。
但是时间来到现代,这个词也有了最新的解释。
我是个很俗气的人,私认为生有热烈,藏于俗常。
世界浮华三千大梦,纵使我渺小如微尘,也拥有爱憎的权利。
永恒的时间里,流逝的我们要及时表达爱意呀!
譬如:我爱你们哦!
接下来就要开启城陈篇啦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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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倾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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