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夸张吗?”林赛稍微清醒了些,“你最好不是在看我笑话。”
“我认真的。”宁宁镇重地坐在她对面,信誓旦旦,“也就你这种从没匹配过的小白,有这样的超绝钝感力了。”
林赛摇摇头:“我想,他可能没往那处想。毕竟他之前就在阿塔纳修斯做了很久的调场辅导员。对他而言,这只是工作而已。”
“不可能。我宁宁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哪对永久匹配的异性,能保持终生的纯洁友谊!”
林赛狐疑地看着她。
宁宁补充道:“就算是同性,也不可能。”
“哦……”林赛仍觉得她在小题大做,“不过,你可能不太清楚他说这话时的情景。结合场景来看,我不认为他有这方面的意图。”
“面对现实吧!别为他找补了,我的大小姐!”
“不是,你先听我说。他跟我提出‘永久匹配’之后,又说,这是出于‘优绩效应’的考量。”
“……”宁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脑回路,他是精神分裂吗?”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林赛又给自己倒了一些琥珀色的酒精,说:“不过你放心,我还没答应。我从不做草率的决定。”
宁宁松了口气,说:“也是。你不是恋爱脑,这点我对你有100%的信心。算了……换个话题吧,毕业之后,你想干什么?”
宁宁深知自己不会有未来了。因此,这段时间,她逐渐对别人的未来产生了巨大兴趣。
“去gamma星,找工作,定居……嗯……叽里咕噜。”
林赛把最后一杯酒灌入腹中后,开始觉得天旋地转,最终,一头栽倒在抱枕上。
宁宁哑口无言。
安东尼奥站在413病房门前,急促地敲了三下。
过了几秒,门打开了,艾伦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上去睡眼惺忪,闷闷不乐。
他身上穿的不是病号服,而是件黑色T恤,领口松垮地敞着。脚上踩着医院发的防滑拖鞋。
安东尼奥探了探头,发现床上是凌乱的被褥。应该是刚睡醒。
他在心里嗤了一声——这位师兄果然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都碍不着他补觉。
“林赛在你这里吗?” 安东尼奥开门见山。
艾伦摇头,声音还有点哑:“不在。她为什么会在我这儿?”
他慢吞吞打开阳台那侧的玻璃门,夜风穿堂而过,吹得他本就睡乱的黑发更乱了。
“她不见了,消息电话都不接。”安东尼奥往前凑了半步,风掀起他的衣角,“我去她病房找过,人没在,光屏还扔在桌子上。”
艾伦的眉梢终于动了动,有些惊讶:“不可能,我下午还跟她发过消息。”
他翻出床头的光屏,指尖划了两下。
最后一次聊天,是他把宁宁那番‘滑跪道歉’的话转达给她。
她不仅已读,还回了个「知道了」。
“下午几点?” 安东尼奥问。
“两点左右。”艾伦抬眼,眼神里带着点被追问后的不耐烦——在他看来,安东尼奥实在是大惊小怪。
“现在都八点了!六个小时!”安东尼奥差点气笑,“你就没再联系她?”
“没必要联系这么频繁吧。”艾伦把光屏扔回床头,“大家都在医院里,还能跑哪儿去?我下午一直在补觉。”
“真服了你俩了。”安东尼奥按着眉心叹气,“她能去哪里呢?”
“打电话问问卡勒布?”
“别。”安东尼奥立刻打断,“现在,我们和诺克家的关系多紧张,万一真是他们把林赛带走了呢?我打算先自己找,免得打草惊蛇。”
艾伦终于站直了些,皱了皱眉,终究没反驳。
他转身从椅背抓过件深色外套披上,踩着拖鞋,跟上了安东尼奥的脚步。
两人沿着医院走廊一路找过去,问了护士站,从4楼找到5楼再找到3楼,最后,停在了3楼的护士站前。
值班护士跟在他们身后,喋喋抱怨:“下午就看到有个小伙子,提着一个黑塑料袋进来,问他是什么也不说。感觉不是很正规的东西咯。”
艾伦猜测:“那人是卡勒布吧?灰色头发?”
“是呀,头发是灰色的卷卷。瘦瘦高高的,比你们两个稍微矮一点。”
“他把袋子给谁了?”安东尼奥问。
“提进304咯。晚查房也不让我进去,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嘞。”
安东尼奥叹了口气,拔腿就往304号病房走。
“这什么……好浓的酒味。”艾伦紧随其后,向导的嗅觉很快捕捉到了异样的气味——还没看到304的门,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安东尼奥抬手敲了敲,门内隐约传来细碎的笑声和玻璃碰撞的轻响。
等了几秒,没人应,他加重力道再敲。
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是宁宁,她红光满面,正胡言乱语。
“喂!你俩干什么,也想来喝一杯吗?不好意思,这里纯女生局。”
扑面而来是浓郁的酒气。
再往里看,能看见地毯上蜷着的豹猫和黑肩鸢,还有床边另一个烂醉的人影。
正是林赛。
艾伦皱紧眉头,视线越过宁宁,看到林赛正瘫坐在床边地毯上,怀里抱着一只玻璃杯,眼神迷离。
她身旁,两只精神体也晕晕乎乎,叠在一起酣睡,显然被主人醉酒的状态影响了。
“林赛!”艾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怒,他大步跨过杯盘狼藉的地板,一把抓住林赛的手臂,“起来。”
林赛迷迷糊糊地抬头,看清来人后,咧嘴一笑。
艾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酡红的笑脸,在心里暗骂:笑什么呢,莫名其妙。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居然跟诺克家的杀手一起喝酒?
“你干什么?”宁宁试图拉开艾伦的手,“我们成年了,有喝酒的自由!不要干涉女生之间的事情!喂,林赛,你好歹是个哨兵,反抗一下呀!”
林赛醉眼朦胧地仰视艾伦的脸,对这张脸,她无法产生任何攻击的**。
她或许真是醉得厉害。
艾伦完全不理睬宁宁的抗议,一只手牢牢抓住林赛,另一只手贴住她的侧脸,指尖触上她的太阳穴。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紧张的能量波动——艾伦强制建立了共鸣,增强了林赛的新陈代谢速度。
“啊!”林赛痛苦地呻吟一声,酒醒了大半,双手抱住头,“艾伦你混蛋!头痛死了......”
艾伦急切地说:“林赛,听说我,我是原谅了她那次行为,但不代表她这个人值得信任!”
宁宁反驳:“我下午不都跟你说了,我退休了,不再做诺克家的狗了!人和人之间能不能多一些信任,朋友?”
安东尼奥猛地转头看向艾伦:“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又有事瞒着我?”
安东尼奥显然还不知道坠崖事件的真凶。
拜艾伦的强制共鸣所赐,加之哨兵过硬的身体素质,林赛已经基本清醒过来。
她这才甩开艾伦的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好了,一个个都大惊小怪。你们男人难道没有喝酒的时候吗?管得真多。”
她站直身子:“我要回去睡觉了。宁宁,再见。下次少喝点。”
艾伦执意要陪她回去,却被安东尼奥抢先一步。
“我来吧。”安东尼奥的语气不容反驳,扶住林赛的胳膊。
艾伦的表情略显不悦,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冷冷看着两人走向五楼。
宁宁靠在门框上,幸灾乐祸地笑了:“啧啧,克劳德先生,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艾伦转过身,眉头紧锁:“我需要说些什么吗?”
宁宁只是摇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赛都对你说了什么?”艾伦追问。
“金盆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啊......”她举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你不是还不信任我吗?那我敢说,你敢信吗?”
“砰”的一声,门猝不及防地,被宁宁狠狠关上。
留艾伦一人独自站在走廊里,面色阴沉。
安东尼奥把林赛带进了她的病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走廊的灯光与声响。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光屏还维持着下午她离开时的状态,丢在床单上。
“好了,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林赛揉着依旧有些抽痛的太阳穴。
安东尼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反手锁上门,靠在门板上,神情严肃。
“我们得谈谈,林赛。”
林赛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
“如果是关于喝酒的事,我道歉,下次不会了。主要是宁宁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或许需要——”
“不是喝酒的事。”安东尼奥打断她,“是艾伦。”
林赛的动作顿住了:“哦,我明白了。所以你今天急着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安东尼奥看得出,她正在飞快地思考,尽管表面不动神色。
又在帮这个小子想新借口了。
“他的眼睛,林赛。”安东尼奥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这里没有屏蔽器,我也没随身携带,所以我长话短说——我记得很清楚,他的虹膜是一直都是黑色的。但现在,是蓝色,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可能是精神核觉醒吧?书里没记载过这个吗?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肯定比我了解。我读哨向类的书不多,主要是在学医——”
“不可能。”安东尼奥斩钉截铁,“你不看看他的向导力提升有多恐怖?荒星边缘集训的时候,他的精神屏障强度、共鸣的精准度,都还在我之下——短短一天,这种飞跃正常吗?”
林赛避开他的视线,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水壶是空的。
他走到林赛面前,迫使她看着自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接受了什么……非法的基因增强?或者更糟的,精神域改造?什么时候发生的这些事?”
林赛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脑海里闪过一些碎片:
艾伦第一次和她共鸣,他们造出的融合态——黑塔、埃徳蒙、死里逃生。
第一次共鸣后,他的精神图景彻底变化,和其他人的匹配度也骤降,唯独能和林赛保持在及格线。
在荒星边缘,宁宁带着诺克家族的指令,把他推下悬崖,只是为了让他和林赛一起找到华莎。
找到华莎后呢?目的呢?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听塞拉菲娜的陈年往事吗?
如果是那样,对手也太沉得住气了,机关算尽,只是为了走出那一小步。这样的手笔和耐心,何其恐怖。
再后来,梦蛉症发作时,林赛在梦魇里看到的艾伦,也是蓝色的眼睛,如同野兽。这梦是预兆?还是巧合?
在马尔桑的小白楼里,艾伦展现出了攻击型向导的能力。此前她一直以为,他是辅助型向导,最大的优势是迷宫型图景,曾能和所有人达成稳定的高匹配度。作为向导,兼具辅助型和攻击型的能力,可以如此全能吗?
在塞拉菲娜的废弃实验室,他暴走救人时,查尔斯公爵脱口而出的那句,“塞拉菲娜,她回来了”。
以及,二十多年前,塞拉菲娜曾在荒星边缘,陪伴过幼时的他。据华莎说,他的精神体在1岁时就能显形。而那精神体,恰恰和塞拉菲娜的一样,同属狐狸……
结合所有线索,她确实能猜到一些。但艾伦从未明说,她也不愿深究。她不敢承受深究后的结果。
而真正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并非艾伦身上那些未解的谜团,而是诺克家族——尤其是那位始终隐于幕后的老夫人——那双无形中推动一切的手。
不知从何时起,林赛总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了一张精心布置的巨大棋盘。她仿佛一枚棋子,沿着既定的路线盲目前行,却对背后的操纵浑然不觉。
这种隐约的不安与不协调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渗入她的生活的?
难道……一切是从安东尼奥遭遇车祸、她自己陷入昏迷,而后在星舰上醒来,并意外重获阿塔纳修斯学院的入学资格时,便已经开始了吗?
她发现自己在颤抖。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道,声音干涩,“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私事,我很少过问。”
“私事?”安东尼奥冷笑,“一个与你匹配、朝夕相处的向导,他的力量来源不明,这关系到你的安全!如果他失控了呢?如果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力量伤害到你呢?”
他语气急切而担忧:“林赛,你可以不信任我,可以不信任赛默飞世尔。但你必须为自己考虑。听我说,结束实习后,离他远点。不要再进行任何匹配,也不要再有任何形式的合作。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你明白吗?”
林赛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很感激。但,艾伦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相反,他几次……”
她顿住了,把“救过我”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她在计算艾伦一共救了自己几次,这才突然意识到,除了地下城的那些出手相助,好像在翡翠湖也……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几次什么?”安东尼奥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停顿。
“没什么。”林赛扭过头,“我很累了,想休息。你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
安东尼奥看着她倔强的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
“好,我相信你。”他退后一步,眼神却依旧沉重,“但我刚才的请求,请你认真考虑。离他远点,林赛。向我保证。”
林赛沉默着,没有回答。
安东尼奥平静地说:“我能理解,你第一次找到合适的匹配对象。他能够把你的能力开发到那种程度,这无疑会让你上瘾。每个新手哨兵都会经历这个阶段。”
“我觉得还行,并没有上瘾。”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更多的磨合——这样很好,说明为时未晚。倘若你不听劝,还继续和他共鸣下去,你知道,后面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心里大概也有个数。老钱教过我们,无非就是那些戒断反应——耐力下降、五感退行、精神图景紊乱……最差就是暴走。”
“说得轻巧。”安东尼奥面露怜悯之色,“匹配度越高,戒断反应越严重。你根本无法想象。”
“好的,我记住了。很晚了,今天我想休息。”
安东尼奥叹了口气,转身打开了门锁:“你休息吧。我就说这么多。我这些话,也是米兰达的意思,她想让我代为转达。”
门轻轻关上了。
林赛疲惫地瘫坐在床边,手指插入发丝。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酒精作用下、比平时更飞快有力的心跳声。
她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楼下,四楼阳台的阴影里。
艾伦斜倚着栏杆,身上披着那件深色外套,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微微仰着头,视线落在上方五楼、某个亮着灯的阳台方向,一只手懒洋洋地托着腮。
刚才楼上病房里,那场关于他的、并不算愉快的谈话,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这家老旧的医院,楼间距不大,阳台更是设计得毫无**。
对于五感敏锐的哨兵和向导而言,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刻意集中注意力去听,根本藏不住秘密。
更别提,他现在是一个远超安东尼奥预估的向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质疑的愤怒,也没有被林赛维护的感动。
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在夜色里显得更加淡漠。仿佛刚才被激烈讨论的对象,根本不是他自己。
他只是在听到安东尼奥那句“定时炸弹”时,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聊又意料之中的评语。
楼上的灯光熄灭了。
艾伦又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拉了拉外套,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回自己的413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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