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是越界了。

对于这样试图扰乱她心绪的行为，林赛绝不打算落于下风。

她抬起头，看向他，直接抛出了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那你在翡翠湖边说的‘永久匹配’，也是认真的吗？”

艾伦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被问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方才那点游刃有余的姿态瞬间消失。

他迟疑了一下，才含糊地答道：“以前是。”

林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以前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过期不候了。”艾伦移开视线，语气故意显得轻描淡写，甚至带上了一点欠揍的随意，“我改主意了。”

林赛随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哈哈，那真是谢天谢地。”

看到她这副模样，艾伦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他带着几分戏谑问道：“怎么？看来我那句话还真给了你不小的压力啊？连阿塔纳修斯地狱期末周都不怕的林赛·埃尔文，居然会因为我随口一句话，紧张了这么多天？”

林赛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是啊，我怕死你了，行了吧？克劳德先生，你可真是号人物。”

艾伦看着她那副故作轻松、实则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奇道： “你还真就一点不担心……我可能真的会陷入结合热？就压根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林赛抱起手臂，那双属于哨兵的敏锐眼睛，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审视，语气笃定： “我可是哨兵，艾伦。这里既没有新鲜的血腥味，也没有你向导素失控时那种……特别的气味。这说明，你至少没有受重伤，精神图景目前也算得上稳定。”

艾伦点了点头，承认了她的判断： “好吧，瞒不过你。这盒抑制贴是临时问别人借的，未雨绸缪而已。想着万一返程途中……可能会需要用到。”

“别人？”

这个地方哪还有他们的熟人？难道是安东尼奥？不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413的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

艾伦叹了口气：“说曹操，曹操到。”

布拉德毫不见外地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念叨着什么，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嘿，兄弟！给我一份你们去热海的详细行程表，我也要去！”

林赛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一头雾水，脸上写满了错愕：“？？？”

布拉德这才看到她也在，露出一口白牙，自信满满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嗨，妹妹！”

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的眼神看向林赛：“艾伦还没跟你说吗？”

“什么？”

艾伦立刻甩给布拉德一记冰冷的眼刀，警告他最好立刻闭嘴。

布拉德接收信号的速度倒是极快，立刻话锋一转，打了个哈哈：“哎呀，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觉得，热海那地方听起来挺好玩的，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去度个假，凑个热闹！”

他说得无比自然，仿佛真是个一时兴起的决定。

艾伦没再多说，只是伸手，从旁边抓起米兰达发的那本度假手册，抛给布拉德。

布拉德反应极快地一把接住，得手后，转身就想溜。

“但是，”艾伦在他身后提醒道，“米兰达不会允许你混进我们的学生旅行团。你想跟我们的行程，得自己另想办法。”

布拉德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手，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豁，我布拉德从小到大，就没担心过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走了！”

眼看布拉德离开，林赛也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我也走了。”她说着，快步跟上了布拉德的脚步。

走廊里，他迈着大步，林赛几乎要小跑才能与他并肩。她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紧锁在他那张脸上，飞快思考。

得想办法从他嘴里撬出点实话。

她侧过头，试图旁敲侧击：“艾伦刚刚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也要去热海？难道是因为赛默飞世尔家族要为难他？”

布拉德转了转眼珠，装傻充愣的功夫一流：“没什么啊！就是度假嘛！听说那儿阳光好，我也去晒晒！”

林赛立刻摸透了——从这老油条嘴里，根本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他看似豪爽直接，实则滴水不漏，是个老奸巨猾的货色。

布拉德反而把问题抛了回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哎，说起来，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赛面无表情地说：“实习搭档。”

“那实习结束之后呢？”布拉德不依不饶地追问。

林赛懒得再理会他，白了他一眼，干脆地转身走向自己的病房，把布拉德和他那些充满暗示的问题全都甩在了身后。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走廊里还一片寂静。

艾伦直接敲响了林赛的病房门，在她开门后，干脆地通知：“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去热海了。出发前，想不想先去正式测一次匹配度？”

林赛开门时，还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眯着半只眼，说话带着刚醒的鼻音：“这么突然……”

艾伦见她没立刻答应，往前凑了凑：“你不想吗？”

她上下打量了站在门口的艾伦，浅灰色连帽卫衣的拉链没拉满，露出里面的白色 T 恤。她困意瞬间散了大半，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当然想啊！”

她只是有点惊讶于艾伦的积极。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林赛换好衣服出来，已经开始喋喋不休：“昨天跟梅尔夫人交手，总觉得咱们俩还能更顺——我的意思是，我们发挥得很好，但就是想确认上次那种配合程度不是碰巧。我想，既然测试匹配度，就应该在实战训练的情况下测试。”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艾伦脸上恢复了神采。

“可是，地下城有这种测试场地吗？”

“那就只能去打扰一位熟人咯。”

两人找到崔教授时，老教授正埋在旧资料堆里。听见动静抬头，没多问，就从抽屉摸出钥匙串，挑出把铜制钥匙往艾伦手里一塞：“最里面那间训练室，设备老了点，测匹配度够用，难度一点不低。别把我这儿的线路拆了就行。”

他收回手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林赛脸上：“对了，昨天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就开始传八卦，传得邪门，说你是塞拉菲娜的女儿。”

不愧是全宇宙八卦传播速度最快的地点——医院。

说着，他眯眼打量了一会儿：“昨天没细看，现在一看，你跟你妈真像。”

林赛尴尬地笑笑。

崔教授开始忆往昔：“你妈早年跟我合作过课题，脑子灵得很，是块搞科研的料。可惜啊，被那些政治破事绊住了，不然现在应该能成为科学家了。”

训练场不大，四壁是特殊的吸波材料，显得陈旧。

空气中有微弱的臭氧味和灰尘气息。几台老式监测仪器在角落闪烁着灯。场地上方，悬挂着几个锈迹斑斑的机械臂，用于模拟移动的目标。

两人在场地中央站定，同时释放出精神场。崔教授激活系统，投影设备嗡嗡作响，一个废弃都市的废墟场景模糊地叠加在了场地上。

开始时是试探。

艾伦的精神触梢细致地探查着环境。作为哨兵，林赛反应更快——她能清晰捕捉到模拟敌人在断壁残垣后的动静，能“看”到热量残留的痕迹。

她没有阻挡艾伦的探查，而是灵活地引导他的精神力流向需要的位置，标记出第一个隐藏狙击点。

空气中，干燥的愈创木气息与优雅的鸢尾花香渐渐交融。

随着系统难度提升，更多光影敌人出现，天花板落下模拟近战的金属傀儡。

艾伦的精神力开始完美贴合林赛的感知延伸，为她过滤掉过量的感官信息，如模拟爆炸的强光和噪音。林赛完全放开掌控，动作迅捷而精准。她借助墙壁蹬踏，凌空击中高速移动的靶子，侧身避开傀儡攻击，反手命中能量核心——艾伦的精神引导，总是提前为她标示出最佳路线和敌人弱点。

他们的配合越发流畅，精神力共鸣强烈到在场馆内激起细微的能量旋风，吹起地上的微尘。

监测仪器屏幕上，数据疯狂跳动攀升，最终，他们成功抵御了所有模拟攻击。

林赛扫了眼控制台，指尖按了两下——难度条直接拉到顶，又接连切了三种地图。每换一次场景，模拟敌人的攻势就截然不同。这对反应力是不小的挑战。

不过对艾伦来说，配合她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他跟得极快，她的防御缺口刚露，他的攻击就补上来。

训练结束的提示音响起，系统发出卡顿般的嗡鸣，投影闪烁几下熄灭了。两人都有些喘息。他们同时看向主屏幕——一个鲜红的数字定格在那里。

99%。

林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转头看向艾伦：“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他笑着说。

这种兴奋持续了一整天。

晚上在食堂吃饭时，她依然很亢奋。坐在艾伦对面，她拿着叉子，却忘了吃饭，不停复盘白天训练的细节：“99%！我就说我们可以的！那个机械臂突然弹出来时，你的屏障展开得真是时候！还有最后那波全息投影的冲锋，你引导我感知它们能量核心的那下……太厉害了！”

她眼里闪着光，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艾伦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结局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在她大一入学的时候，就发出邀请，请她成为自己的哨兵。

应该珍惜时间，陪她练习，让她早点体验99%的匹配度是什么样的。

天知道她以前过得多可怜，30%的匹配度，就这样活到了24岁吗？没有被歧视过吗？没有被欺负过吗？

没想到，林赛突然停下了兴奋的碎碎念，变得郁闷：“不过，我想，以后我们之间的匹配不能太频繁。”

“为什么？”艾伦放下了装柠檬汁的纸杯，隔着桌子看着她。

“明知故问。昨天，梅尔和安东尼奥那样为难你，就是觉得，你我不应该成为搭档。我是比较追求优绩效应，但也不是疯子，你的安全还是第一位的。我们还是别明目张胆地匹配了，至少该在他们面前装作比较疏远。”

“哇哦，我有点感动。”艾伦感叹。

林赛一脸愤愤：“不过说到底，我觉得，他们是嫉妒你。”

艾伦长久地凝视着她，表情晦涩，却在听到“嫉妒”这个词的时候，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赛问，“匹配度99%，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抗衡梅尔和安东尼奥，难道不是很值得嫉妒的能力吗？”

“嗯，你说得对。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我们想怎么匹配，就怎么匹配。他们拿我们没办法。”艾伦自信地冲她笑。

“你又在吹牛吧？昨天难道没看到他们急成什么样了吗？完全是小题大做，而且他们特别爱针对你。虽然回到A星之后，我们都会受到学校的保护，赛默飞世尔应该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林赛没有继续往下说，内心则想着，只要我守口如瓶，不透露任何能证明艾伦身世的信息，赛默飞世尔就不会怀疑艾伦和塞拉菲娜有关。那样的话，艾伦就还安全。

而艾伦心想，她还是太低估了对手的下限——区区阿塔纳修斯，赛默飞世尔碾死他们的校董，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而她还在天真地相信法治社会的力量。

不过这样也挺好。她不需要知道残酷的真相。

“我说了，他们拿我们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艾伦信誓旦旦，“难道你不信我？”

“不信。你还是稍微害怕一下吧……每次碰到危险都神经大条……”

林赛刚用叉子挑起一块肉，光屏突然震动。

她扫了眼屏幕，是宁宁的名字，接起就听见对方轻快的声音：“林赛，我们现在要走啦，想跟你当面说再见——卡勒布不好意思开口，就我来啦。”

林赛愣了下，转头看向对面的艾伦，问：“宁宁他们要离开地下城了，你想一起去送送吗？”

她本以为，艾伦应该还不太能接受宁宁。她猜，他应该马上就会摆出那副熟悉的臭脸，嫌送行这麻烦那麻烦的。

没成想，他点头就应：“走呗，反正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