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跟着指示牌走上二楼,推开玻璃门,展望露台的风立刻扑面而来。
她倚着栏杆站定,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相模滩,海水是令人愉悦的青蓝色,远处的岛像一小块剪影浮在海面。海浪声隐约传到耳边。
她没看周围的游客,只是望着海面发呆。天色明明很好,海风吹得头发乱飞,心里却莫名沉了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像潮水,悄无声息漫上来。
「艾伦好像在下决心做什么事。而我并不知情。」
「我有权去向他了解真相吗?没有,我们已不再是搭档。」
「我有必要插手这些事吗?没有。因‘优绩主义’而结下的羁绊,就像眼前的海浪般易碎。」
「可是,他应该是回响者计划的受害者,也是被塞拉菲娜当做牺牲品的人。作为塞拉菲娜的女儿,于情于理,我欠他的。」
「可我坚信,不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法在赛默飞世尔和诺克家族间的斗争中全身而退。要怪就怪塞拉菲娜吧,这个麻烦的女人。上一代的错误,一定要下一代来偿还吗?我能自保就不错了……倘若艾伦真有不测,我那么无能,又可以为他做什么?」
「鉴于现在他没有提出任何诉求,我就装作不知情吧。」
她一遍遍劝说自己,不要再想了,但……
「但,我还是让他留下我的号码,他也答应了。」
用考场上的解题思维来判断,这些表象并不复杂。林赛很快明白了,对他这一路上一反常态的耐心和温柔,只有一个解释——
「他比我想象得更优柔寡断。」
她听到了些许动静,回过头,看着艾伦从步梯走上来,递给她一杯咖啡。
艾伦走上露台时,暗金色的夕阳已经笼罩了天际线。他们并肩倚着露台的栏杆,夕阳投在两人的侧脸,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林赛心里想的是,现在他俩好像电影里的史密斯夫妇,如果有枪的话,现在就能举起来,互指对方的脑袋。
艾伦心里想的是,她怎么不喝咖啡呢?是不喜欢吗?
他看着那壮阔苍凉的暮色,转头对林赛问了个极其普通的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啊?我?吃什么?”林赛一头雾水。
对艾伦而言,现在的日子,让他想起15岁上初中时的“图书馆还书日”。从图书馆借到的书,像他这样不识趣的人,在前几天,一定是不会打开的。直到临近还书日,才会囫囵读完。
现在的林赛,就像一本书。令人惋惜的是,25岁的他还是那样不识趣。
“对,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喜欢吃。”林赛想都没想,就说了。
她就是这样,什么都能接受一点。除了在工作和学业上相对较真,吃喝玩乐都不上心。
“我看你在荒星边缘的时候,喜欢吃我姐姐做的菜,你喜欢吃辣?”
“哦,是喜欢的。”
“喝的呢?firelock?”
“你怎么知道?”
“在阿塔纳修斯的时候,你经常带着firelock的咖啡去静音室。”
“你早就认识我?”
“我也经常去静音室,路上偶尔会看到你。”
艾伦说着说着,就开始后悔了——如果早在那时候,就跟她打招呼呢?
就算提早打招呼,提早建立了“普通同学关系”,他也不知道怎么让她进一步注意到自己。她不是呆子,看人也准,从小到大,应该不缺追求者。如果他做什么看上去都刻意,会被她当做跟踪狂吗?
「不过,她应该喜欢我这张脸。也许在她面前晃久了,她就会动摇呢?」
「应该早点表白的。那次在翡翠湖,早知道她会装作听不懂,就该说得更直接一点,让她找不到逃避的借口。」
「可是,表白了又能怎样呢?」
「不会再有未来了。」
从美术馆出来时,天色已微暗,路边的路灯突然亮起。
秋杉和弗朗西斯并肩走在前面,还算聊得投缘——弗朗西斯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法医实验室的趣事。
“找家餐厅吃晚饭?”弗朗西斯转头问他们。
林赛点头,几人刚走了两步,弗朗西斯的光屏突然震动,他看了眼消息,语气略带歉意:“部门今晚在第二能源港的科研中心有考察活动,让我回去待命。”
于是,一行人又决定,先送秋杉回酒店。本来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一天的行程,林赛已经开始下意识拉扯发绳——她要把头发披散下来时,通常意味着她想下班了,或想去睡觉了。
没想到,弗朗西斯送秋杉回酒店后,转头看向林赛,语气感激:“感谢你们的帮助,我也想报答两位的好意,现在要不要顺便跟着我,去第二能源港简单参观下?我有门禁,也能给你们拿到参观卡。那边靠地热发电,挺特别的。”
林赛本想拒绝——烦心事堆在一起,她只想回去睡觉。
可话到嘴边,又听见艾伦插嘴:“一起去看看吧,我也很好奇。”
林赛腹诽,他最近感兴趣的事情倒是不少。
但她嘴上却没反驳,点了点头:“行吧。”
于是三人调转方向,朝着第二能源港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浓,远处能看到能源港的轮廓,几盏高杆灯亮着刺眼的白光,原本低沉的机器运转声里,突然混进了尖锐的喧哗——科研中心门口不知何时聚起了黑压压的人群,举着横幅、挥着标语,声音隔着几十米都能听见。
“怎么回事?”林赛停下脚步。
人群越聚越多,都是热海原住民模样的人,脸上带着愤懑,有人举着写着“塞拉菲娜,毒瘤”“资本家滚出热海”“还我生态”的横幅。
还有人扯着印着塞拉菲娜画像的海报,画像上涂满了刺眼的红叉,谩骂声此起彼伏。
“二十年前毁了我们的山和海!”
“现在还想吸我们的血!”
“刽子手!”
艾伦的脸色立刻变了,转头去看林赛。
她倒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看上去在生闷气。
弗朗西斯连忙解释:“诶呀,是这样的。这个第二能源港的建立是有些渊源。二十年前塞拉菲娜回到A星,就想征用地热丰富的热海建研究基地,不顾原住民抵制,硬建了这第二能源港。怎么说呢,生态肯定是受影响的。但我说句实话,哪个星球没有这样的事呢?本来都过去二十年了,早消停了。但最近这个科研中心的剪彩仪式,办得太张扬,好像请了比较出名的明星来捧场,于是民愤又被挑起来了。”
林赛站在原地,听着那些刻薄的谩骂,看着被涂得面目全非的画像,叹了口气。
她实在做不到豁达。
因为那个麻烦的女人长得挺像她。那横幅上画的人跟自己有几分相似,这让她更不爽了。
“从历史发展角度讲,我并不认为第二能源港的建立是个错误。”艾伦公正地评价,同时向林赛投去安慰的眼神。
林赛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她并不想在此刻接受艾伦的同情——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这个被塞拉菲娜加害过的人,现在却在替塞拉菲娜求情,这像话吗?
弗朗西斯当然不知其中原委,以为两人只是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他拉了拉艾伦的胳膊:“这也是突发情况,我真没想到,实在抱歉。你们先回去吧!这里太乱,别被误伤到。我先去跟部门对接了。”
艾伦没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林赛的后背,说:“我们走。”
两人转身往回走,喧闹声还在追着耳朵跑,林赛一路沉默。
艾伦侧头看她,想开启共鸣,调节她的情绪——刚触到她的精神屏障,就被避开了。
她语气带着点抗拒:“不用麻烦,我没事。”
他没再坚持,只是陪着她往回走。
走到酒店门口的花园草坪附近,林赛忽然停下脚步:“有点渴。”
她脸色苍白,脸上出了不少汗,显然还有些心神不宁。
艾伦点点头:“你在这儿等我。”
他转身跑进旁边的便利店,很快拿着两瓶冰水回来。
林赛在草坪旁的长椅上坐下,拧开瓶盖,就往嗓子里灌。
他站在她斜上方,逆着路灯的光,俯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塞拉菲娜?”
林赛抬起头,冲他无奈一笑:“作为我的向导兼心理委员,你确实很擅长洞察,但说话也太尖锐了。我不想这么快就被戳穿。”
他没接她的打趣:“你也知道,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是疯子,她只是被推出来顶罪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她摆摆手,“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想过。毕竟是生母,二十几年里,偶尔也会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会琢磨这些事。”
“对这些原住民来说,她只是个符号。”艾伦在她身边坐下,“人的仇恨总需要一个具象的载体,相比去恨庞大又模糊的赛默飞世尔家族或诺克家族,恨塞拉菲娜要容易得多。”
林赛望着脚下黑黢黢的草坪,眼神有些放空,心想:是啊。她是天才,出身高贵,容貌出众,能力卓绝,这么多光环叠加,横空出世时无比轰动。崇拜她容易,恨她,当然也更容易。
她说:“我知道,赛默飞世尔家族需要一个人出面做恶人,让大家发泄不满,她成了那个人。”
“总有个人要站出来扛下这些。”
林赛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真的只是这样吗?这就是你对她的真实看法?”
“是的。”
“你真的和她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吗?我以为你会恨她。”她追问,语气带着点试探。
艾伦挑了挑眉,调侃:“怎么?你还认定我是回响者1号?”
“对啊。”林赛撇了撇嘴,“很显然,我还怀疑着呢。”
“很显然,我也否认过了。”艾伦笑了笑。
“嗯。如果你讨厌她的话,肯定也会讨厌我,毕竟我是她的女儿。但你应该不讨厌我。”
“对。很显然,我不讨厌你。”艾伦看着她,语气笃定,“放心。”
林赛咂摸着最后这句话,沉默了许久。
烦躁渐渐褪去,只剩下疲惫,她慢慢站起身,拢了拢风衣,说:“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说完,朝着酒店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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