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超规格的能量波动。郦自衡和玲对视一眼,两人立即向远离能量源的方向狂奔。郦自衡接通频道,边跑边问:“怎么回事?”
团队使用的语音频道里,任红贞回答:“封铮刚被传送进你们所在的‘空间’。”
闻言,郦自衡和玲停住脚步。前者语气不善,问责道:“谁把封铮放进来的?”
频道内一片寂静。玲可以想象到作战室里的混乱。最终,卢浩成回答:“他一定要进去。他有权限,而且职务比我们所有人都高。”
玲没开语音,说:“封铮的确说过今天要来接我下班。”
在玲入职之前,郦自衡习惯于独自进入“空间”调查和清除“异常”。他并非喜欢当孤狼——他建立了不错的队伍,乐意实现高效的团队合作。不过,只有满足要求的干员才被允许进入“空间”执行任务:一般来说,此人至少要能在“空间”里维持理性,最好尽可能多地保有现实世界中的记忆。这需要天赋,更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
经机构测试,玲能在“空间”里保留理智,虽然记忆每次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但是她至少能记得她的任务。凭借良好的服从性和执行力,她与郦自衡配合默契,二人成为固定搭档。郦自衡真没什么可抱怨的,直到玲和封铮——不提也罢。
郦自衡重新审视眼下的处境:封铮从来不能在“空间”里保留记忆。即便在现实中,封铮也没多少理性。与他们不同,封铮的工作是进入那些彻底崩坏的“空间”,强行消灭所有异常(正常的部分往往也不能幸免),徒留一地废墟。眼前的“空间”远没糟糕到需要一场大清洗,郦自衡可不想让它遭受不必要的厄运。
郦自衡在频道问:“现实时间?”
“18点23。”卢浩成答。
行。加班还不到一个小时,封铮就等不了了。
切断语音,郦自衡对玲说:“今天只有两个结局。一,既然我们已经定位到异常是那座钟楼,只要你能让封铮掀翻它,我们就可以直接下班了。”
玲说:“我猜第二个结局涉及年度考评。”
“没错。”郦自衡接下来的话出乎玲的意料,“如果你失败,我将给卢浩成的年度考评打‘D’。”
“……这和卢浩成的关系是?”
“因为我需要一份年度考评威胁你,而封铮不会拿着卢浩成的分数来质问我。”
玲无言。此时卢浩成仍在语音频道里不断汇报封铮的最新坐标,对上司的无理连坐毫不知情。
车水马龙。远处近处皆不时有鸣笛声。
封铮站在路边,脑内一片混乱。他不记得自己的来处,亦不清楚要做什么。交通信号灯亮起红色,车辆驶过。封铮忽然注意到车道对面有个女人,背着很大的包。
女人站在原地,似乎正等待信号灯变绿。她盯着封铮,在笑。封铮的心脏因此加速搏动着。他看她,觉得很眼熟。
信号灯终于切换颜色。
玲走到封铮面前。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包上:装得过满,从不能合拢的拉链中可以窥见一二。封铮问:“你为什么带着引爆器?”
玲闻言,将引爆器往背包深处塞了塞。因为她和郦自衡本打算炸掉钟楼,如果封铮没来,他们现在应该在四处寻觅炸药。她该如何回应封铮的疑问?她从来擅长伪装出各种身份。她可以假装身负秘密任务的政府特工;可以假装恐怖分子,威胁他保密;也可以假装无辜路人,根本不认得引爆器。
今天,玲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个。她说:“想知道吗?那你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男人呆住,他的耳根开始泛红。他依言凑近她,近到她的呼吸扑在他耳畔。玲说:“因为我想毁掉那座钟楼。”她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晚饭。
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认为她疯了。但是封铮,进入“空间”的封铮,没有理性。他说:“很危险。你别去了,我来。”
激荡的能量波动。伴随着坍塌声,钟楼彻底被摧毁了。频道里传来卢浩成的声音:“异变被清除,目前数值稳定。”
郦自衡说:“知道了,传送我们回去。”
2
不同“空间”的危险程度也有所不同。在异常众多而且活跃的空间,干员负伤是正常现象。即便如此,今天也是玲和郦自衡受伤相当重的一次。玲依靠在墙上,因为腿部骨折而动弹不得。她脚边有一滩不断蔓延的血,来自郦自衡腹侧的伤口。
“空间”与现实世界息息相关。一旦在空间中受伤,身体的负面反应将经由意识反馈到现实。但是,他们在现实中的躯体始终处于妥善的医疗救护下,所以,他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重置健康状况——只要他们抗得住。
郦自衡问:“你能撑过一次状态刷新吗?”
汗水打湿额发,玲勉强回答:“可以试一试。”
郦自衡对作战室下指令:“刷新我们的状态。”
电击般的强烈刺激,持续数秒的心跳停止,大脑也陷入空白。郦自衡先回过神来,神经网承受到极限,这次连他也面色青白。玲此时已经跪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好消息是,他们身上的伤口大致愈合了。
“没疯吧?还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郦自衡说。
“没有,记得。”
“好极了。在支援抵达之前,我们先把异变全引到体育场里。到时候引导封铮摧毁体育场——就看你的了。”
“了解。”玲应声,又问,“封铮是谁?”
郦自衡沉默。他的冷静表情裂开了:“你非得忘记这个吗?”
体育场外。
地面扭曲,凸起一道沥青汇成的墙。异变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我真不敢相信。”郦自衡说,“你们昨天才庆祝了300天纪念日,上上周是两周年,再往前又是情人节。记忆要素这么多,你也能忘?”
在两人背后,体育场被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封死,里面充满躁动的、人形或者兽形的异常。玲问:“为什么两周年在300天之前?”
“因为它们是相识两周年和交往300天。楼下咖啡厅做营销活动都不如你俩过节频繁,他们真该学学你们的勤奋和巧立名目的本事。”
“真的吗?郦自衡,即便你不夸张我和封铮的关系,我也会去引导他的。没必要骗我。”玲说,“它要冲刺了。三、二——”
她数到一的时候,沥青墙消失,铁丝网也被郦自衡控制,刹那间露出缝隙。异变收势不及,猛冲进体育场。铁丝网随即死死蒙上,将异变们收容在场内。
郦自衡冷笑:“你不妨先把探测器上的情侣贴纸揭了,再来质疑我的话。”
玲看了看探测器,一时语塞。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机构配发的设备上贴卡通贴纸。挥散脑中的疑惑和好奇,玲努力集中注意力到工作上:“我以前引导过封铮很多次吗?我是怎么做的?”
“三四次吧。难道你以为我们经常需要支援吗?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不在场。”
“你不在场?”
“因为封铮很讨厌我。看到我,他会非常不配合。”郦自衡说,“你是真忘了——有一回他发现我指挥你去异变所在的坐标,非让你解释清楚我是谁和为什么你要听我发号施令,最后你耗了半小时才说服他相信你没有被谁控制。”
玲的心跳快了一拍。封铮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她想了想,说:“我需要更多关于封铮的信息。以及我和他的情况。”
“机构西翼的首席异常清除员,入职以来每年的评级都是S级。神经稳定性差,但是能量比常人高出三个量级。格斗专家,战斗意识一流。”郦自衡说,“至于你和他——任红贞,你去拿玲的手机,用她的指纹解锁。”
任红贞应声。玲问:“什么?”
郦自衡不答,继续说:“上传她和封铮最近一周的聊天记录。”
任红贞又应声。卢浩成忍不住提醒:“任务期间上传的数据会被存档,还会出现在报告里,真的有必要吗?”谢融也说:“而且报告提交前还需要经过封铮签字。”
郦自衡将平板塞到玲手里,挖苦道:“一份他们的聊天记录副本被永远保存在服务器里?封铮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就当我送的301天纪念日礼物吧。”又对玲说,“别多想。你随便拜托他什么,他都会做的。”
数据传输进度条才过半,探测器发出“滴滴”声。他们调低警戒值,直到它不再因为封铮的存在而没完没了地报警。借助探测器和望远镜,他们很快找到了封铮的身影。
郦自衡的表情再一次凝固了。“为什么封铮是激发状态?”郦自衡在频道里问,他的声音很适合一位被迫收拾烂摊子的上级,“谁给他打肾上腺素了吗?”
“我们没有。他今天肾上腺素的指标本来就很高。”谢融说,“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上镇定吗?”
郦自衡抓回平板,扫了眼数据:“封铮有六项指标是红的,我都能听见作战室里的警报声。现在给封铮上镇定?你怎么不用□□呢?两者的效果没有区别。”
前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玲立刻查看探测器,郦自衡说:“更新坐标,卢浩成——”
频道里只剩下不祥的电流杂音。数据传输也停止了,弹出连接失败的报错。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声源明显近了很多,他们仅靠肉眼就能观察到两点钟方向有大量扬尘。
“距离能量源400米。”玲说。话音未落,这个数据就过时了。“300米——又往东去了,不对——”她说着,震荡的能量迎面而来。她和郦自衡本能地战栗,后者立即制造出掩体。探测器再次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混凝土的掩体寸寸碎裂,露出钢筋。体育场的铁丝网没能经受住冲击,被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被波及的异变瞬间泯灭,然而更多的异变涌向缺口,眼看就要冲破封锁。郦自衡复制出几十面铁丝网勉强封住漏洞。汗水顺着他脸侧流下:负伤加上频繁使用能力,他的承受力快到头了。
玲的脸色也不好。她用能力看了看,说:“我看不出他的动向。没有规律。”
“正常。他现在完全是疯子。”郦自衡喘息。
“我可以试试。和他沟通。”
“你也疯了?他现在没有语言功能。神经损伤程度——”重连失败,郦自衡没能拿到他想要的数据,“——他听不懂你说话。”他环顾,指着附近的灌木丛说,“我们先隐蔽起来,通讯一恢复就传送回去。”
玲跟着他躲进灌木丛。她说:“如果放任封铮不管,他会把这里全毁了。这是节点空间。一旦被严重破坏,整个链条上的空间都会受影响。”
“如果你死了——或者乐观点,你进了ICU——更多空间会受影响。”郦自衡说,“我没有替补助手。在卢浩成取得调查员资格之前,你最好先别死。”
他们还没争论出结果,封铮来了。两人迅速噤声。是凑巧路过?或者封铮是冲着异变来的吗?玲拨开叶片,向外窥视。这一次,能力终于奏效,玲看穿了封铮的行动。
空间里,封铮凭本能选择强者作为敌人。体育场里数量庞大,能够无限增殖却没有自我意识的异常不够吸引他。他青睐能量波动更强,而且有智性的对手。
封铮正在寻找他们。
玲以唇语警告,而郦自衡看懂了。地面下陷,他们同时躲向这人造的地下藏身处。周围的地表向中央汇聚,很快就将形成一层完美的伪装。
但是,玲比郦自衡稍慢了一步。封铮找到她,抓住她的手臂,硬生生地将她从尚未完全成型的掩蔽物中拔了出去。玲抵抗,却丝毫不能挣脱。封铮的意图十分明显:他要战斗,不论对手愿不愿意。
玲对封铮几乎一无所知,而封铮也不再认得她。玲没有能用来说服他利害关系,何况他现在根本不准备听谁说话。但是,世上总归存在着经典的、通用的、谁都可以尝试的方法。它是最古老的沟通技巧之一,比任何语言都更早地出现在人类历史上;它有时惊人地高效,有时又完全没用。毫无疑问的是,它至今仍然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使用着。尤其是对亲近的人。
玲吸气,眼眶通红,泪水簌簌落下——她战术性地哭了。
封铮蓄势待发的战斗姿态卡壳了。毫无征兆地,他看起来慌了神,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名陌生人,而是天价账单、车祸现场、高空坠物或者其他更严重的灾难。
“接通了?”频道里传来谢融的声音,“能收到——”
“上镇定!”郦自衡打断他,“给封铮打镇定,现在。”
作战室立即执行了郦自衡的命令。静脉注射的药物迅速起效,封铮的激素指标急速变化着——没有恢复正常值,但至少有所好转。他身形一晃,没有松开玲,不过力道放缓许多。
封铮组织语言,艰难得像平生第一次讲话。他问:“你哭什么?”
“你想打我。”她说。
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封铮的额头开始冒汗。解释和说谎都不是他的强项。身处空间,他超负荷的神经网根本无力思考对策,而他的嘴倒是立即替他认罪了。“……对不起。”封铮说。
虽然记忆消失了,但是“感觉”根植于意识深处,像肌肉记忆那样被保存下来。此时此刻,封铮不再像个狂热的好战分子,而像个不慎惹哭恋人的、笨嘴拙舌的迟钝男友。
她继续说:“你放开我。”
但凡是一名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该明白此时绝不可真的放开对方。封铮没有记忆,自然也没有经验。可他不愿意放开她。他说:“别走。附近还有别人。”他能察觉能量波动,“我感觉不是好人。”
地下,郦自衡面无表情地发送文字消息:把我传送回去。
“我们还在修复传送系统。”谢融说,“现在连接太不稳定了,不能传送。”
封铮的战意蠢蠢欲动:“我会把他找出来。”
玲说:“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郦自衡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作战室里,任红贞没忍住笑出声,卢浩成假装没听见,而谢融习以为常。
“……你重要。”封铮说。
“那你能帮我清理掉体育场里的异常吗?”
“行。”封铮刚说完,又走神了。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郦自衡的能量波动吸引。他用目光锁定地面某处:“我找到了——”
封铮的胳膊被猛地拽了一下。他回头一看,玲抓着他的手臂,泫然欲泣。
“别。”封铮紧张地说,“别哭。”
地面之下,平板屏幕照亮郦自衡的脸。他划拉着。封铮的各项生理指标,比秦直的出勤率还要捉摸不定。随后是沉闷的巨响和一阵地动山摇。泥土和石块落了郦自衡满脸,变形的地块更是差点压断他的腿。很快,作战室收到两条消息。
郦自衡:传送我们回去。
郦自衡:给我换个医疗间。离他们越远越好。
作者不对本篇中任何可能的ooc负责(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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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异常调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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