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如期到来。
林顾早早起床,先去了一趟小老头的店铺,见人又凑在桌子上拆手机,敲敲桌子:“你知道殡仪馆在哪吗?”
“去殡仪馆干什么?你要死了?”小老头口无遮拦,睨他一眼,“啥子时候回来,你先给我说清楚,我再告诉你。”
“晚上吧,我听说殡仪馆挺远的,新建的,应该在北边吧。”
小老头哦一声,问他:“去那个干啥子嘞?”
“我楼上大婶前几天死掉了,听说没人领她的遗体,就送去火火化了,人大婶儿对我挺好的,我想去领她的骨灰。”
“你知道那个厂子不,东门,继续往北走个几百米,有个馆儿。”小老头扶了扶眼睛,继续凑上去看手机,说,“大车多,小心点。”
林顾:“哦。”
天热,但晏施在他旁边,阳光直射也没有多少温度。除他以外,米县的路、车、人似乎都要在太阳光下融化掉。
晏施要死了。
他走在路上,嘴里咬着一根冰棍,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晏施也高兴,拖了几天的事终于有结果,脑袋在肩膀上左看看右看看,冷不丁说:“吃掉这块脊骨,我会恢复记忆,之后的脊骨,我可以每块脊骨给你两万块钱。”
蠢货。
他就算死也不可能吃人的骨灰。
林顾嘴里一片冰凉,笑着:“好。”
他提前打听了那大婶儿的信息。刘晓,才51岁,只有一个丈夫。因为信息缺失,走流程走了几个小时,他坐在殡仪馆的凳子上,等着来来去去的通知,最后终于签名,拿到了那女人的骨灰。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他抱着骨灰,在附近找了个小店面吃了顿饭,最后才溜达着回家。他全程是走的,现在是七点半。厂的东门陆陆续续有带着黄色帽子的工人成群结队地走出来,天边是炽热的晚霞,有飞鸟盘旋回巢,偶尔一两辆运着货的大车经过,卷了他一鼻子汽油味和灰尘。
鬼从他背上下来,跟他并排走着。
“真难闻。”他说。
晏施快死了,林顾低头踢了一颗比较大的石子,说话大胆了些:“什么味道是好闻的?”
晏施微微低头,贴着他的肩膀,像是变态一样长长吸气,平静地说:“嗯,你就挺好闻的。”
林顾毫不怀疑,晏施实实在在想把他吃了,连皮带肉的那种。
是食欲。
林顾木着脸:“谢谢。”
晏施:“不客气。”
到楼下已经八点半了,他手心出了冷汗,尽力控制自己的紧张,手脚都有些不协调,怀里抱着的骨灰好像也在燃烧,催得他脑门生汗。
他一层层上楼。
晏施蓦然出声:“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林顾嗓音发紧,轻松地笑,“这不都快到家了?”
晏施黑洞洞的眸子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
楼道里没灯,也没人。部分墙皮因为前几天的浓烟熏得发黑,一时间如处地狱,只有眼前的鬼是白的。
晏施伸出苍白的胳膊,指腹在他的手背划拉一下:“我帮你搬吧。”
林顾神经紧绷,在他即将接过去时,稍稍后撤一步:“不用,不累。”
晏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累怎么出这么多汗?”
好歹是一个人的骨灰,等这件事结束要把人安葬了的,怎么能把人的骨灰给一只毫无人性的鬼?
更何况这骨灰里有一块脊骨。
林顾撑着一张轻松的皮,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紧盒子:“热的。走吧,还有几步路...快点回去,早点把脊骨吃了...”
他一个人往上走着。
晏施没有脚步声,整个楼梯道只有他一个人,浑浊的墙壁,漆黑的窗户,还有窗外时不时传进来的一声狗叫,他的心跳很快,身体愈冷,单只手抱着骨灰盒子,另一只手去开门。
铁门打开的声音很大,嘎吱作响。
入眼的一切与往常没有区别,他走进去,抱着骨灰盒子要去厨房,就被晏施拉住手腕。
“林顾。”
声音冷凉,尾音落下,像是摁到了开关,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开,他没回头,用力甩开晏施的手,往前跑。
叮咚叮咚——清脆的铃铛声音在四周响起。
不止四周,是任何方位。
林顾心脏跳得厉害,听到一道年迈的声音,不知道在念什么,乱七八糟的,像在说梦话,他一手抱着盒子,生怕打扰了做法,想跑开,又被死死拉住,这次的声音已然不是平常的冷静了,而是愤怒的。撕扯着,没了原来的音色。
“林顾!撒、谎!”
背后的凉意骤然散开,布满整个房间,一瞬间变得漆黑,他被一个力道拉扯过去,身上的疼痛骤然扩散,似乎有针在血液里流动,随意地扎他的血肉,还要翻搅。
他回头看,客厅除了那可怜巴巴的小桌子和凳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晏施呢。
他躲在了身穿道袍的老人身后,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小鬼胆敢祸害百姓,你束手就擒,我就饶你。”
别饶了,直接杀行不行!
幸好晏施这死装货不会低头,出现在客厅中间,却没有任何惧色,甚至看上去没把这老头放在眼里,直勾勾看向了林顾。
林顾像是被丢进了冰窖,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
他手指一颤,抓住了旁边的道士,丝毫没有心软,冷声:“千万要杀了他!他这鬼报复心重,若是没死,一定会找我的!”
晏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话,唇角翘了翘,周围蓦然散发出黑色的气,却不同于烟雾,更像是给周围的事物加了一层黑灰色的滤镜。
那道士手里的铃铛又摇起来。
那黑气就朝着他席卷过来,他抱着骨灰盒撒腿就跑,然后躲进了卫生间,反手关门,喘着气听外面的动静。
说实话,有点悬。
他没见过什么铃铛不铃铛的,他只知道晏施的黑气完全没受到铃声的影响。他颤抖着手去拨电话:“老头!打不过怎么办?!你能不能多拉点人我靠!”
小老头在那边气定神闲:“放心吧,你身上那脏东西脊骨都没全,顶多就是个半鬼,菜得很,上次那符箓就是这道士画的,几秒一百张。”
一听就是吹牛。
但小老头的话刚说完,外面就一阵翻天动地,那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他悄咪咪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外面的场景。
微黄色的光在那道士身上显现,铃铛还在晃,他反正是没什么感觉,晏施那弥散的黑气移动却明显迟缓了。
而站在那里的晏施已然辨不出本来模样,皮肉是青白而扭曲的,没有面目,没有手脚,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只剩下看不出肢体的苍白。没有眼睛,可却能感受到视线是朝着他这边。
那黑气似乎变了心意,不再朝着林顾这边袭来,直接拐了方向,朝着道士涌去,却因那金光无法靠近。
僵持不下。
“我超度你,你莫要恩将仇报。”
晏施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在整个房间回荡:“我做鬼做得好好的,谁要转生?”
客厅中间的桌子碎开。
那道士拧眉,后退一步:“转生为人,为何不可?”
晏施面无表情,轻轻歪头,扯唇笑了。
道士恼怒:“冥顽不化!”
黑气愈发浓重,道士浑身冷下来,那铃铛的金光也被黑气包裹、侵蚀,居然有削弱的迹象,他心道不好,这鬼怨气十足,怕不是他能对付的。
他伸手去摸斜挎在身上的兜,摸来摸去,居然摸了个空。
他那把特意找师傅开了光的刀呢?
他已来不及想太多,只能抓一把符箓扔过去,薄薄的纸被黑气吞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心凉了,他道行怕是不够啊。不是说只是个还没长成的怨鬼吗,怎得实力如此强悍?!
“去死吧!”
这道声音掷地有声。
周围的黑气凝滞一瞬,散了些许。晏施的面目重新凝聚,低头看了一眼,瞧见那泛着金光的刀插入身体,没有血流出,只是身上那些无法安置的力量似乎找到了泄口,从这里一涌而出。
林顾啪一下抽出来,快准狠又插了一刀:“去死吧你!”
还是不够解气,他在一片静寂中,又抽出来,一刀插向他的脖子。
铃铛声又响起来,悦耳清脆,只是更加古朴了,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的。
那道士也不再想着要超度,而是杀戮。他低垂着眉眼,摇着铃铛,念着咒。晏施的皮肤上像是被火灼烧,发出滋滋响声,被刀穿过的地方迅速发黑,腐烂,变得丑陋恶心。
晏施愤怒扭头,掐着林顾的脖子想要把人甩到一边,却被人不要脸地抱住胳膊,甩也甩不开。林顾咳嗽着,眼睛里却装着疯狂的光,一刀捅向晏施的胳膊,插得毫不留情。
晏施吃痛松手,林顾却不肯放开他,扑到他身上,一刀刀刺下去,插在额头上,脸颊里,嘴巴上,脖子上,身体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张脸尖叫着,像是在痛苦,像是在嘲笑,扭曲成他最熟悉的逗趣的模样,笑了,猩红的舌头若隐若现,眼都弯起来。
他不清楚这是幻觉还是晏施真的在笑。
晏施在他身下似是被束缚,铃铛声充斥,带着弥散的黑气一点点压回苍白的身体里,脖颈纤细,漆黑的短发终于不再遮掩眉目,露出那张阴沉的脸。
晏施放松地躺在地上,任由他一刀刀贯穿。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晏施开始灼烧,是的,灼烧。从那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开始,是他拿刀戳出来的洞,发出类似火焰燃烧的吱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好像还是笑着的。
装货,笑尼玛笑。
划烂他的嘴、脸、眼睛和喉咙,让他说不出话、笑不出来!去死去死去死——
晏施即将死在他手下。这件事让他脸都热起来,苍白的脸蓦然浮起怪异的粉红,骨节也在泛红,手兴奋地颤抖,那点恐惧被丢在身后,只剩下杀戮的快感。他的心脏跳得好快,像是传说中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小鹿乱撞,带着难以抑制的飙升的肾上腺素。
那双黝黑恶心的瞳孔被戳烂,脖子成了糊,脸也辨别不出原本的轮廓...
让你小看我,让你不听话,让你逼我!
妈的,他妈敢杀我三十六次,敢用我爸的名义骗我回来,敢逼我!
去死吧!
白色的身体逐渐虚化,成了灰的、黑的,然后成了团在一起的气,戳下去还有被阻挡的肉感,到最后干脆是插在了花色陈旧的地板上。
后知后觉结束了,他的视线重新聚焦,方才被他压在身下的鬼已然消失了,换句话说,已经死了。
他提着那刀刺进去,留下一个个黢黑的洞,最后面目全非的模样,只是那唇角仍然上勾,懒洋洋地看着他疯狂扭曲,看着他被逼疯又释放。
他赤红着眼睛仰头,问:“他死了吗?”
道士:“放心吧,死得透透的。”
不管是什么鬼,被这开了光的刀插这么多下都要死透,更别说林顾方才跟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道士礼貌地问道:“小友兼职扒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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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死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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