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日又差人来问沈淮序的情况。
“娘娘的意思是,不论王爷听了何种说法,终究最后的定夺还在皇帝手上,万不可不观全局,便出手干预。”
小太监的话说得不甚隐晦。
“公公说的是,劳烦公公回禀母后,臣妾定会时常在旁辅佐。”
“王妃懂皇后娘娘的意思便好。”小太监面带笑意恭敬行礼。
“母后近日可安泰否?”
“劳王妃挂心,娘娘近来便是放心不下王爷同王妃。”
长月倒在此时急匆匆的进来。
“小姐,王爷要同五皇子一同进宫,奴婢看王爷脸色很是不好……”
贺明意原本神色自若到如今带着丝焦急:“王爷没说进宫是为何事?”
长月急切的此刻额角全是汗,深吸一口气才开口:
“说是,要带五皇子面见皇上。”
小太监此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贺明意实在无法判断,在这个节骨眼上,五皇子究竟与织锦案的牵扯有多深,而沈淮序又为何突然转变的想去干预这件事。
“王妃,奴家便先一步进宫。”
刚往后撤几步动作便停下了,想到什么开口接着道:“皇后娘娘叮嘱,若王妃实在拿不定主意,可携此令牌,无召畅通坤宁宫。”
“长月,去备马车。”
攥着帕子的手又紧了几分,贺明意清楚的知道,若此事触了皇帝或太子的逆鳞,那便是杀头的大罪。
“不,长月,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坐王爷的马车,同他们一起入宫。”
马车车厢里,比想象的更加安静。
外面风声呼啸,从侧窗看去,王府的大门渐行渐远。
寂静安定的王府此刻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钟楼上的钟声此刻不合时宜的响起。
“咚,咚,咚。”
三声丧钟。
五皇子捏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琥珀色的茶水从杯沿溅出,在他雪白的袖口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父皇……”沈随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袖口那片不断扩散的茶渍上。
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情绪被贺明意敏锐的捕捉到。
“阿随,此刻尚未入宫,尚存挽回之机。”沈淮序倒是显得镇定很多。
随后向沈随递上一杯新茶。
贺明意眼眸闪动,说到底心中存着慌张,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三声钟声,不论是马车内亦或车外,众人皆听得清晰。
皇帝生前强硬要将织锦案查个水落石出,却在今日突然宫车晏驾,无异于将贺兆、沈随架在火坑上。
偏偏瞧如今的架势,沈淮序是当真想去保沈随。
贺明意不清楚个中缘由,却也知实在不该在此时发问。
“大哥,我如今生或死,担何种罪,赐何种刑,已然无法改变。”
“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世。”
沈随开口,尽显无辜与无奈。
“贵妃与我母妃之间的宿怨由来已久,如今不过是到了清算的时刻罢了。”
说完眼眸竟闪烁着泪光,看向对面的贺明意时,强扯出一抹笑。
“让嫂嫂见笑了。”
贺明意没法给出,“臣妾同王爷定会将五皇子保下”这样的言论,只得点头,无声的以示理解和安慰。
细线般的雨点子落下,打在车厢上,泛不起任何“涟漪”。
进宫这一路上,静的出奇。
马车上的众人,却各自怀揣着不一样的心思。
贺明意竟生出悔恨之意,当初便该同母亲一起,极力反对贺兆参与此事。
如今朝局定要翻天覆地。
贺兆自回来起,便始终不曾打算站队,本就是皇帝的臣,忠于他便好。
可沈淮序生病时,实打实在贺府待了段日子的,怕是不免会让沈淮锦误以为他要有其他心思。
进宫的这段路,好似这般长,长到看不见底,却无法回头……
“咳咳咳。”沈淮序手背抵着唇,试图压下去。
贺明意不急不缓的将准备好的雪狐绒披风搭在他的双腿上。
虽同上次那般一样的屈膝跪着,可沈淮序竟从她眼中瞧不出半分上回的怜悯。
眼底的冷漠比车厢外的丝丝细雨更寒人,沈淮序这样想。
她实在不知该以何种姿态,何种分寸与面前的王爷相处,便也只好回到最初。
“王爷莫再着了寒。”
贺明意避开了他投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总是那般深邃,她揣测不出,如今变成不愿揣测。
最后还是由沈随打破这怪异的气氛。
“还记得,大哥当初帮我拾树上纸鸢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从前大哥带我放纸鸢,日后若有机会,我带大哥去。”
沈淮序兴致不高,却还是点点头。
脑海中猛然闪过的,是阳光地下,奔跑的贺明意。
是她初次入宫时,身上的张扬明媚。
他抬眸看去时,只见神色平静的她。
挺直的腰板,双手交叠于腿上,手指自然地弯曲,仿佛每一处姿态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展现的全然一副闺秀的温婉模样。
身侧的沈随呢,看似未卸幼时天真,可有些道理,看的却比他更加透彻。
如今他真有了争夺的机遇,若当真下定决心,沈淮序依旧怕他临了是“纸上谈兵”。
“大哥,若今日……“
“未进宫前,一切还有变数。”沈淮序祈祷皇帝生前真的听明白了他的话,赐块封地,放沈随出去便好。
这些年身边的这么些兄弟,起初皇帝还愿意放出去几个,后面许是年岁上去了,总想着膝下承欢。
却没想,给了兄弟相残的机会。
沈淮序其实一直都不理解,皇帝并不指望五皇子参与江山社稷,却迟迟不下令。
便这就这般贪心的想要他们都留在这吗?
厚重的朱红宫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徐徐展开。
待马车刚刚驶过门槛时,出乎意料的,绵密细雨停了。最后一滴雨珠从马车檐滑落的瞬间,天空突然放晴。
偌大的养心殿内,独独跪着沈淮锦一人。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悲怆,仿佛刚刚离世的,同他无甚关系。
他们到的时候,就见奶妈牵着年纪尚幼的六皇子。
殿外的吵闹声,逼迫沈淮锦烦躁的转头去看。
眼神扫去,最终在沈随身上停下。由上至下,仔细打量。细致的扫视着沈随的每一个细节:一身白衣,面容如玉,挺秀的鼻梁,唇红齿白,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在那双骨节分明,指尖圆润净白的双手上。
整个打量过程持续了数秒,目光所及之处,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放过。
而沈随也从最初进殿时的一丝恐惧到如今的窘迫。
“他死了,你倒是愿意现身了?”
直到沈淮锦的目光直直停留在他身上时,沈随才突然意识到,“他”指的是他。
沈随实在读不懂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从何而来。
这些年,沈随近乎对沈淮锦避之不及。
贵妃风头正胜,他若整日往宫中跑,整日往养心殿内钻,怕实在活不长久。
在宫外做个名不见经传,闲散自由的王爷不好吗?
“织锦案被翻出来这么久,你这个幕后主使,真该出现了。”
沈淮锦慢悠悠的替沈随掸着肩膀上不存在的灰。
“你说呢?阿随……”
“太子殿下,此事尚未有……”
“本王让你说话了吗!”
沈淮序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厉喝生生打断。
如今皇帝驾崩,朝野震动,局势不明,沈淮序震惊于他如此之快便张扬过世,不计后果。
看他今日的衣着,却更是荒唐。
朱袍玉带,玄纹云袖。
带着丝尖锐的男声,打断了殿内所有人的思绪。
“既已到齐,奴家便宣读皇上的遗诏。”
沈淮锦拉着还有些蒙的沈随,砰的一声,便跪了下去。
抓着手腕的手迟迟不松开,沈淮锦仍旧笑容满面。
“朕膺天命一十有四,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
“宣读完毕。”
沈随脸上倒是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皇帝临了,还是赏了块封地给他。
“慢着!”沈淮锦看着身边人的表情,幽幽开口。
“织锦案还没有了断,本王身为太子,还没还自家弟弟一个清白,怎能就让我们阿随受尽非议的离开呢?”
“沈淮锦!你明明知道!”
沈随气的连带声线都在颤抖。
他用力想要挣开沈淮锦攥着他的手。
沈淮锦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
他轻声附在他耳边:“阿随,你漏的马脚,可是比我多得多。”
沈淮序刚准备开口,却让贺明意制止了。
她蹲下来,面朝他郑重的摇头。
直到现在,贺明意才清晰的认识到,沈淮锦和沈随之间的恩恩怨怨,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这般状况,好似之前进宫时皇后给的教导,烧的只剩灰烬,毫无用处。
她远远的看着沈淮锦低声向沈随说了些什么。
一瞬间,沈随的神色从愤怒到震惊。
“既如此,阿随便不必去封地了,待在宫里,本王自会帮你证明清白。”
沈淮锦的话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一刹那,沈随那一缕震惊变为暴怒。
“沈淮锦!你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朕膺天命一十有四,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
参考《明太祖遗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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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庭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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