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大晟朝,永和二十三年。

看似繁花似锦的王朝,内里却已隐隐透出衰颓之气。

龙椅上的皇帝日渐沉迷于丹青与享乐,朝政渐由太子一党把持。

太子赵明璋,性暴戾,多猜忌,与其身后的母族势力,构成了帝国上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而在这片阴云之下,暗流早已涌动。

以秦王赵明寻为首,一批清醒的朝臣与宗室,正试图在夹缝中寻求一线生机,盼能涤荡这日渐腐朽的朝纲。

今夜,为庆贺边境大捷,宫中设下盛大夜宴。

琉璃灯盏映照得殿宇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是文武百官粉饰太平的笑脸。

昭阳公主赵明溪,此刻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位于她的胞兄秦王下首。

她年方十五,身着一件月白云纹的宫装,墨发轻绾,仅簪一支素雅的玉簪,在这满殿华服珠翠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她微微垂着眼,看似在欣赏案上精致的糕点,实则心神早已游离于这片喧嚣之外。

只有离得极近的秦王赵明寻,才能看出妹妹那看似平静的眼眸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他借着举杯的间隙,低声温言道:“明溪,若觉得闷,稍后可去御花园透透气。”

赵明溪抬眼,对上兄长关切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

她这位兄长,温润如玉,礼贤下士,与太子的暴戾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正因此,才更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昂的唱喏:“骠骑将军沈惟到——!”

一时间,殿内大部分的视线,尤其是那些年轻女眷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殿门。

只见一名身着玄色暗纹武官常服的青年,步履沉稳地步入大殿。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属于沙场的锐利与冷峻,偏偏举止间又透着世家公子的清贵雅致。

他便是护国公世子,年仅十九岁便因军功被封为骠骑将军的沈惟,字淮序。

“臣沈惟,参见陛下。边关军务缠身,来迟一步,请陛下恕罪。”他的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皇帝显然心情颇佳,挥了挥手笑道:“沈爱卿平身,你乃我大晟功臣,何罪之有?快入席吧!”

“谢陛下。”沈惟行礼后,在宫人的引导下,走向了武将前列的席位,位置恰好与秦王、赵明溪的席位相隔不远。

赵明溪也随众人看向他。这便是那位名满京城的沈将军?

果然气度不凡。

她心中暗忖,护国公府圣眷正浓,但“功高盖主”四字,向来是悬在武将头顶的利剑,不知这位少年将军,是真不懂,还是另有依仗?

沈惟落座,敏锐地感受到来自各方的视线,他神色不变,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与秦王赵明寻视线相接时,两人微微颔首致意,算是打过招呼。

然而,当他眼角的余光掠过赵明寻身旁那位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公主时,却微微一顿。

那位昭阳公主,他略有耳闻,据说体弱,常年在宫中静养,偶尔会出宫寻医问药,即便如此,在深似海的皇宫中仍然深得皇帝宠爱。

但此刻,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清澈,却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带着羞怯或好奇,反而有一种……过于沉静的洞察感。

沈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留下了一丝极淡的印记。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

太子赵明璋显然已喝了不少,面色泛红,他晃着酒杯,目光几次扫过沈惟,又扫过秦王,最终,落在了赵明溪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忽然扬声道:“父皇,今日盛宴,光是歌舞未免单调。儿臣听闻昭阳妹妹近来精进医术,常在外游历,想必见识不凡。不若让昭阳妹妹为大家展示一二,或是讲讲宫外趣闻,也好让诸位宗亲大臣们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谁不知道昭阳公主身份尊贵,岂是如伶人般当众“展示”的?

太子此言,看似玩笑,实则是存心折辱,意在打压秦王一系的气焰。

一些太子党的官员已跟着起哄,而秦王党的臣子们则面露愤慨,却又不好直言。

赵明寻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替妹妹解围,却感觉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

“胡闹!明溪乃我朝最尊贵的公主,你若是喝多了便下去歇息,莫要在此胡闹!”皇帝处传来震怒的声音。

天子震怒,赵明溪却不恐慌。

只见赵明溪缓缓站起身,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声音清软,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父皇,太子殿下谬赞了。儿臣只是略通皮毛,强身健体尚可,登不得大雅之堂。至于宫外趣闻……”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纯净地看向太子,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

“无非是些市井百姓为生计奔波,或是一些四处云游的医者传授的土方子,又或是……有些草药香气独特,闻之能令人心神宁静,但若与特定的酒混合,却可能引得蜂蝶躁动不安呢。太子哥哥若感兴趣,改日儿臣可细细说与您听。”

她话音未落,太子赵明璋脸色几不可察地一变。他近来确实得了一种南疆进贡的奇异熏香,甚是喜爱,日日使用。

赵明溪这话,听起来是无心之语,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了他一下。

难道那香有什么不妥?

而坐在下方的沈惟,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位公主……话里有话。

“呵呵,溪儿不愧是我大晟的公主,见多识广。”皇帝对赵明溪不吝夸赞,“溪儿入座吧!”

“谢父皇。”赵明溪再次一礼,从容坐下,姿态依旧优雅,仿佛刚才只是回答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赵明寻暗暗松了口气,递给妹妹一个赞赏的眼神。

经此一事,赵明溪更觉殿内气闷。她低声对赵明寻道:“哥哥,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带上侍女,别走远。”

赵明溪带着贴身宫女悄然离席,走出了喧闹的大殿。

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她脸颊上因殿内暖气而生出的薄红。

她信步走向御花园,园中灯火阑珊,比大殿清静许多,只有巡逻的侍卫偶尔走过。

她行至一株高大的桂花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桂花香气。

她喜欢这种过于浓烈的香气,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树影另一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月光与宫灯的映照下,一个挺拔的身影转了出来,正是骠骑将军沈惟。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人,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态,拱手行礼:“臣沈惟,见过昭阳公主殿下。”

“沈将军不必多礼。”赵明溪颔首回礼,声音柔和,“将军是出来醒酒的?”

“殿内嘈杂,出来走走。”沈惟言简意赅,他的目光落在赵明溪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眼前的少女,与方才在殿中那个用软刀子回击太子的公主,形象渐渐重合。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只有秋虫在草丛间低鸣。

片刻,还是沈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方才在殿内所言乃南疆草药,颇为新奇。”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闲聊,“臣戍守北境,对南疆风物知之甚少。”

赵明溪抬眼看他,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上,眸色清亮:“不过是些杂书上看来的,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将军见笑了。”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问道,“北境苦寒,将士们冬日里多有冻伤皲裂之苦吧?我近日翻阅医书,试制了一种润肌防冻的膏脂,效用尚可,若将军不弃,可命人送些至军中,或许能略解将士们一二苦楚。”

沈惟闻言,心中一动。他看向赵明溪,她的眼神真诚,不似作伪。

这位公主,似乎与传闻中那个只知养病的形象截然不同。她关心边境将士疾苦,并且……有能力提供帮助。

“公主仁心,臣代北境将士,先行谢过。”沈惟郑重地拱了拱手。

这份谢意,比之前的客套多了几分真诚。

“将军客气了,力所能及而已。”赵明溪微微一笑。

正在此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东宫内侍匆匆跑来,见到二人,先是一愣,随即对着赵明溪行礼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饮多了酒,忽然腹痛不适,听闻公主精通医术,特命奴婢来请公主前去看看。”

太子腹痛?赵明溪眸光微闪。

方才在席上还生龙活虎,这么快就不适了?

还点名要她去看?

这未免太过巧合。

沈惟站在一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太子的把戏,他大概能猜到几分。

为了弹劾哥哥,要从她这里下手吗?

赵明溪沉默一瞬,脸上并未露出惊慌或为难,反而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既是太子哥哥身体不适,那我也自当尽力。前头带路吧。”

她看了一眼沈惟,轻声道:“沈将军,告辞。”

沈惟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以及那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眸,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殿下,秋夜露重,行走时……还需仔细脚下。”

赵明溪脚步微顿,只微微侧头,轻轻颔首:“多谢将军提醒。”

她随着那内侍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园小径的尽头。

沈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

这位昭阳公主,绝非池中之物。

今夜这场宫宴,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沈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而另一边,赵明溪跟随内侍前行,心中清明如镜。

东宫。

殿内灯火通明,太子赵明璋正歪在榻上,面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汗,一手捂着腹部,眉头紧锁,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痛苦模样。

几名东宫属官和內侍围在榻前,面露忧色。

见到赵明溪进来,太子掀开眼皮,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与质疑:“昭阳,你来了,快,给孤看看,这是怎么了?”他伸出手腕,姿态倨傲。

“太子哥哥稍安。”赵明溪神色平静,走上前,先是对太子微微一福,随后才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她并未立刻号脉,而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太子的面色、唇色,又瞥了一眼他案几上尚未撤下的酒盏和几碟油腻的佳肴。

“太子哥哥晚膳用了不少油腻之物,又饮了烈酒?”她声音温和,如同寻常医者问诊。

太子哼了一声:“宫宴之上,岂能不饮?”

赵明溪不再多言,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太子的腕脉上。

半晌她收回手,语气依旧平稳:“太子哥哥并非急症,乃是饮食不节,加之……”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太子,“加之或许近日忧思过甚,肝气郁结,引发了脘腹不适。”

她刻意略过了那可能的药物,只提“忧思过甚”,太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不等太子发作,赵明溪已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锦囊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对一旁的内侍道:“取温水来。”

她将药丸递给太子,坦然道:“此药名为‘安和丸’,有和胃消滞、舒缓痉挛之效,太子哥哥服下,片刻便可见效。”

太子盯着那粒药丸,眼神狐疑。

赵明溪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嘲:“太子哥哥放心,众目睽睽之下,明溪岂敢不尽心?此药方乃太医院院正曾赞许过的,明溪自己也常备所用。”

话已至此,太子若再推拒,反倒显得心虚。

他接过药丸,就着内侍递上的温水吞服下去。

药丸入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子便觉腹中那阵搅痛竟真的缓缓平息,那股烦恶之感也消散大半。他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一句:“……倒是有些效用。”

“太子哥哥无恙便好。”赵明溪起身,行礼,“既已无碍,明溪便不打扰太子哥哥休息了。”

她转身离开,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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