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秦一灼听到张氏奴仆的话,陡然惊醒,他想起里阳城主府,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死人了?死了多少?怎么死的?”
秦一灼问得又快又急,奴仆绕不过来,但还是磕磕绊绊回复了:“死了快十个人,都是被人挑断手筋脚筋流血而亡。”
秦一灼听到不是被射杀,肩膀放松了些许,但很快又觉得荒唐,这么残忍的杀人方式,竟是将人活活放血折磨致死。
什么人会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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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崖上,柔亮的红尘停在男人心头前一寸,没有再递进深入。
月光褪去皎洁,变得朦胧又暗淡,像一阵烟雾缠绕在周自衡二人身上。
落在一旁的断雁刀像一只断翅的大雁,男人看着那把不属于自己的断雁,苦涩道:“为什么不杀我?”
周自衡收回红尘,那一道红线隐入剑鞘敛去光华。他神色平静,语气冷淡:“我要杀的是许义,不是你。”
男人无言,捡起断雁,就像捡起了自己荒唐戏剧的一生。这么多年过去,大火烧烬了仇恨,却烧不去一对父母爱子的眼眸。“许义”已经成为了一个代号,一张面具,许义毁了他的前半生,“许义”却带给他新生。
“没必要顶着许义那个恶心的名字。”周自衡眼神闪过厌恶,他今夜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逗留在这望月崖,转身离去,最后冷淡的话语逐渐远去:
“张自骞如果知道你在许义这张面具下逃避,将别人的错误当成自己的错,想必当年他都不会救你。”
断雁刀被男人握在手中,在月光下,像一只安静注视他的大雁。
周自衡见到“许义”第一眼,就有很强的违和感。他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即便周自衡戴了面皮,用了假名,可人的身形、习惯是不会变的,就连迟钝的席冰漪都能察觉到熟悉,许义怎么会毫无反应?
他多次提到“半阙刀法”,为什么“许义”还是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当年许义上圣山、入剑冢,都是为了带回藏在剑冢中的半阙刀法,可惜他学艺不精没有能力,许剑淳爱莫能助没有资格,这才几次三番上圣山,希望林有别可以给许义开个后门,再不济也可以让周自衡帮许义带回半阙刀法。
可惜许义惹怒了周自衡和林有别,只能自己独身一人进剑冢,最后无功而返。
原来是“鸠占鹊巢”。周自衡回顾思索,神色平淡,对男人的故事有一点触动。在故事中,他竟然也生出一点怜悯、愤怒,可惜这点共情就像渺小石子掉进无垠大海,荡开一圈看不见的波纹,然后回归平静。
他想,或许他可以懂为什么林有别让他多交朋友,让他多去看看江湖风光了。
可惜太迟了。
周自衡孤身只影,朦胧的月光拉长他的背影,微弱的沙沙声中,他缓缓停下脚步。
微风轻拂,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远处瀑布的水流声。可是偏偏,这么寂静的深夜,周自衡却听到了另一声呼吸。
周自衡放缓呼吸,他慢慢抽出红尘。
“来了却不现身,看来阁下图谋不小。”周自衡执剑而立,目视着前方像蝙蝠一样倒吊在树上的身影,神情严肃。
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见周自衡发现自己,轻轻笑了一声,敏捷的从树上落下,像一只轻便狡黠的黑猫:“真敏锐。”
竟然是个女人。可惜对方背光,周自衡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能从身形判断,这应该还是个身法很好的女人,她穿着修身的夜行衣,勾勒出有力的小腿与腰腹。
难缠的对手。
“阁下有何贵干?总不至于是想和我赏月吧。”周自衡开玩笑,却不敢放松,之前和“许义”的切磋已经让他有些筋疲力尽,要是再对上一个难缠的女人,想赢只能殊死一搏了。
女人笑了笑,声音格外动听,在寂静的夜里像箜篌引弦:“赏月,有何不可呢?”
“别紧张,我可不是来杀你的,你可不能现在就死了。”女人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周自衡,周自衡捕捉到这束深刻的目光,立即意识到,她在看他的手臂,她在看折桂印!
为什么?究竟是怎么知道折桂印在他身上的事的?他又是什么时候走进了这张网?
女人又好奇地问道:“许义的故事好听吗,有什么感受呢?”
周自衡神情僵硬,一瞬间,无数深海中的思绪划走,在他脑海里留下明亮的灵光。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和许义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无形的巨手掌控着、推搡着他们每一个人,那巨手利用他无法摆脱的命运丝线,缠绕上一个又一个人,把别人当做情绪的养料。
如果说周自衡本身是个容器,折桂印就是那个破了的洞。他自己的情绪不断从破洞中流失,林有别只能不断地往容器“增加”情绪,才能延缓他被吸干的命运。
可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除非永远找到摆脱诅咒的方法,否则“破洞”就一直存在,就算能有巨大的情绪填充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壮大折桂印,为他人做嫁衣。
如今女人的话无异于是在告诉周自衡:我知道你师父的努力,我也愿意顺水推舟,我甚至乐见其成愿意人为制造悲剧唤醒你。
因为他们要的只是一颗更加强大的“果实”。
“许义”当年在许府看见的黑衣人是什么人,逃离许府后,为什么会濒死,又为什么流落海上,被张自骞救起?这其中有他们的手笔吗?
周自衡越想越心惊,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不敢再深想,害怕坠入深渊。
“你没有收到礼物吗?”女人饶有兴趣地问。
什么礼物?周自衡皱眉,语焉不详,回想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实在想不到是什么“礼物”。
女人见周自衡疑惑的模样,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周自衡陷入沉思,女人同时也在思考,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敢妄动,都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就在另一边,张氏也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张自骞一边为混乱的张氏焦头烂额,一边忍不住担忧不知所踪的许义,他指挥张氏戒严,还不忘安抚六神无主的弟弟,整个人转成了陀螺。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阴沉的男人叩响了张氏的大门。
他穿着锦衣华服,胸口用金线绣着一只飞鱼,下摆是黑线金线红线交杂编织的海浪。
张自骞见到男人时,他正和陈伯对峙着,坚持要带着那把绣春刀进入张氏。
陈伯一再要求他卸下兵刃,男人神色不虞,不耐烦地点了点绣春刀,好像下一刻就要割下陈伯那烦人的舌头。
“陈伯,让贵客进来。”张自骞语气低沉,及时唤住了陈伯。男人移开了放在刀柄上的手,轻轻笑了笑,对陈伯露出了一个阴郁的笑容。
张自骞觉得自己脸上的伤疤像被火燎过,开始扭曲的痛起来。他实在挤不出什么好颜色:“萧杉,你又有什么事。”
来人正是锦衣卫驻庄兰的统领,萧杉。
朝廷不肯放弃庄兰海口贸易这样一大块肥肉,却也撼动不了张氏在庄兰超然的地位。圣上派最信任的锦衣卫驻庄兰,也是有打压制衡之意,萧杉和张自骞可谓是势同水火。
萧杉刚到庄兰时,借口朝廷有合作之意,绑架张自骞,最终是张父妥协,松口让朝廷在庄兰建立自己的港口,这才换回张自骞。
张自骞脸上的伤疤便是那时留下。所以此时他看向萧杉的目光可算不上友善,如果不是忌惮朝廷的雷霆之怒,他早就把这该死的萧杉大卸八块,哪容得下他在这目中无人!
萧杉像欣赏作品一般打量了张自骞脸上的伤疤,不出意外看到对方的脸又黑了几分,他才开怀大笑:“这不是听说张氏有难,我与自骞交情匪浅,特来帮忙。”
张自骞往萧杉背后看了一眼,道:“你一人?”
萧杉自若点头:“我一人。”
张自骞划过许多念头,他想杀萧杉很久了,但锦衣卫轻易动不得,如今萧杉一个人进张氏,他大可以杀了萧杉,伪装成贼寇“误伤”的假象去向朝廷交差。
这样想着,张自骞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拱手将萧杉迎了进来。
萧杉没动,他抽出绣春刀,像是在欣赏这把刀的锋利,威慑了足够久的时间才故意道:“哦,对了。那位可是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张氏多交一成税,要么……”
“来日张氏更名温氏。”
张氏的税一向是没问题的,每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不出过差错。即便如此,因为庄兰在温王朝最边缘的位置,他们做的也是别国生意,总要被那位猜忌。
多交一成看起来只是小问题,可焉知今日开口应下,来日不会再加一成?更何况,凭什么张氏就要多交呢?
张自骞神情鄙夷,他不说好与不好,只继续请萧杉入榻,心底的杀意却达到顶点。
张父衷心,愿意与朝廷虚与委蛇,年轻气盛心狠手辣的张自骞可不。如今张氏大部分事宜都交在他手中,他的作风气势可不允许萧杉这只爪牙再在庄兰放肆。
张自寒站在厅堂后,自然见到了张自骞与萧杉的剑拔弩张。他视线划过萧杉那张女气阴郁的脸,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萧杉的到来,对张氏二兄弟而言,好像是一个变数,但更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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