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个南天门守将，竟然敢威胁我。”秦卿一把夺过信封想要撕碎，感受到信封的厚度又疑迟起来。

一百万功德，可以买一百多瓶霞光酒酿了。

秦卿内心正天人交战时，花神殿上空响起一阵阵循环播报的磁性男声。

这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清晰无比，然而天界的守卫却无人阻拦。

“特报特报！月老忍痛割爱，万年一遇青玉酒酿重现世间！”

“特报特报！月老忍痛割爱，万年一遇...”

“特报特报...”

秦卿霍然抬头：“你听见了吗？”

肥兔子垂下软绵绵的耳朵，“听见了。”

秦卿甩了甩手中的信封，“消息确定么？”

肥兔子眨了眨红色眼睛，“确定。”

秦卿眼眸爆发炽热的光，“月老殿防守如何？”

肥兔子蠕动三瓣唇，小声道：“重伤刚愈的殿下打不过。而且，荔芽觉得打架不好。”

“什么好不好，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秦卿在肥兔眼前摇了摇手中的信封，“有钱能买酒喝，要有钱就得□□，想不花钱喝酒也得打架。你看，打架才是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荔芽不想听花神殿下的歪理，垂下的长耳朵紧紧贴着脸颊。

花神殿上空，月老出售青玉酒酿的广告播了一遍又一遍，秦卿一边感慨月老的财大气粗，一边想着青玉酒酿，口水留下三千尺。

秦卿急不可耐地跳下聆愿树，“在天上打架还是去人间打架，小芽，你给你家殿下选一个。”

荔芽垂头想了好一会儿，直到秦卿不耐了才纠结道：“非要打架的话，还是去人间吧，人类比较好欺负。”

“那就去人间！”

秦卿毫不犹豫，她随手一扬，手中的信封化作粉色花瓣飒飒而下。

她面前，即刻出现一副画面。

这是人间一处偏僻黑暗的花神庙，夜深人静时，庙里跪着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女。少女不算漂亮，但很清秀。圆圆的脸，眼睛水汪汪的很灵动，此刻她正在花神像前不断磕头，额头破皮流血，白净的脸上血泪参杂，凄凉可怖。

此圆脸女子正向花神祈求，她是忠信侯府的独女，名为赵檬，父亲在世时曾为她指派了一户修仙世家作为联姻对象，母亲去世时力促她嫁过去。

她本不想拂了父母之意，同意待嫁，却在守孝期间爱上了别人，现在万分不想嫁与约定好的修仙世家公子。

修仙公子长相极美，却高傲冷漠、不爱回家，总是在外斩妖除魔，实非她的良配。因此，赵檬愿以十年寿命为代价，祈求花神解决她的难题。

“瞧瞧，这就是人类所祈之愿。”秦卿嗤笑一声，掏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葵瓜子，慢条斯理地磕起来，“不敬父母，不守信用，不忠婚约。平日不烧香，事到临头就过来拜本殿下。”

“噗。”秦卿吐出一个瓜子皮，正中画面中女子的额头，在人间的赵檬被突然袭来的瓜子皮粘上额头，顿时惶恐莫名。

赵檬惊慌失措的神情取悦了秦卿，她笑嘻嘻道，“肥兔，本殿下嘱咐过你，花神殿不再应愿了，怎么还给我看这个？”

荔芽听见“肥兔”两字，不高兴地嘟了嘟三瓣唇，“回殿下。这是楠雄殿送来信封里的信件，并不是聆愿树吸收的祈愿。”

秦卿愕然，韦建的信，竟然与她的信徒祈愿有关。“查查，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多了丝严肃。

“殿下稍等，荔芽这就查一查。”荔芽的声音冷下来，她的红眸瞬间艳丽如血，聆愿树上数不尽的白色光点同时晃动，如巨大无比的蒲公英种子铺天盖地地同时飞散。

片刻，荔芽回复：“这是来自思源国的祈愿。此圆脸女子，乃侯府独女赵檬。她从小爱花护花，画的第一张画是粉色蔷薇，绣的第一张手帕也是蔷薇。她是您的信徒，三日后自缢身亡。”

秦卿眉心微皱，画面中破庙里的女子仍在祈祷。

赵檬稳了稳心神，想着可能是风吹动了脏东西粘在她额上，她掏出手绢随意擦了擦额头，啜泣道：“我知花神殿下喜美男，我的联姻对象长相极美，我愿将他献给您。举头三尺，若真有神明，请看看信女。”

*

赵檬被侍女小桃看得很紧，此番借着“婚前祈福”的名义去月老庙上香，躲过了侯府的其余看守。漆黑深夜，她悄悄溜出寺庙斋房，在后山上找寻许久，才找到此处破庙。

半夜时分，她独自一人跪在漆黑破庙，泪眼朦胧地展开一张男子半身图，对着上首有些年头的花神像。

颇为陈旧的花神像穿着十分暴露，柔若无骨的肩上披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轻薄纱衣，精致锁骨清晰可见。女神柔和绝美的脸庞伴着一支硕大千瓣蔷薇，遮住了半张脸。蔷薇带刺的青茎蜿蜒而下，恰似一身飘逸衣裙。

花神像的目光并不像其他神像一般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而是心无旁骛，目视前方；她的唇角微勾，简单微笑，并无怜悯或慈悲之意；她的一双手交叉朝上，十指交叠，组合成一朵花状。

赵檬的额头破皮渗血，柔软的襦裙沾满灰尘，她的周围寂静无声，仅有几声虫鸣，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花神的石像，她就觉得心安。仿佛花神并非高不可攀、冷酷无情的神职，而是与她一般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比她多了点法术的凡人。

母亲在世时常说花神是位蛊惑人心的邪神，极力阻止她信仰花神。可赵檬并不相信，她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神，邪不邪的她不在乎。她幼时不慎摔落山崖，是一株盘山生长的野藤蔓救了她，从此她将花神作为供奉之神。她知道，花草有情，花神在暗处保护她的信徒。

“花神，请您看一眼。我真是无路可走了。”赵檬捏紧手中的帕子，哪怕并没有传言中的粉花出现，也固执地举着联姻对象的画像。她的前半生，活在父母阴影下，后半生若继续被父母支配，嫁给不想嫁的人，还要时刻担心修仙的夫家被妖魔报复，与其惶恐度过一生，不如放手一搏。

赵檬高举的画像，是一名男子的脸。该男子剑眉入鬓，眼眸淡漠深邃，高挺鼻梁直直而下，寥寥几笔勾勒出浅淡的唇色，这正是洛尧帝君在人间的转世。

看见画像，秦卿就明白了。韦建是想让她取代赵檬嫁给洛尧帝君，助帝君渡劫。但韦建不该未经她允许，利用她的信徒。

秦卿认真地想了想，韦建别的没有，人傻钱多。想她堂堂花神，为了喝点小酒，几乎天天打架，弄得众神皆知、邻里不和也怪不好意思的。不如做成这单，卖韦建一个人情，反正韦建打不赢她，于情于理，都可以让韦建当长期饭票。

至于阿母叮嘱秦卿不要招惹洛尧帝君的话，在美酒美人面前早被她忘了。

秦卿打定主意，当即打了个响指，在人间的破庙中降下一朵千瓣蔷薇。

她凝神与赵檬沟通，没有注意到，这一刻聆愿树散发出与平常不一样的莹莹紫光。荔芽敏锐地竖起长耳朵，红眼睛倒映秦卿专注的神情，眼眸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光。

秦卿：“赵檬，新郎迎娶之日，吾会化作你身代嫁。在此之前，离开你所在的城镇，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回来。”

听见花神显灵的声音，赵檬简直不敢置信，直到花神像的双手降下一朵粉花，跪在庙中的赵檬才大喜过望，双手高举过顶，虔诚地接下从空中飘落而下的花朵。

一朵粉嫩的千瓣蔷薇在赵檬手中如有生命般怒放。

赵檬合上手掌置于胸口，感受到花瓣触碰手掌的柔软，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布满脸颊，轻轻呢喃，“蔷薇花开，好运将临。”

平复了一会心情，赵檬收拾好画像，踉跄地站了起来。她从胸口掏出新的手绢，小心翼翼地包好千瓣蔷薇，正准备丢掉擦了额头，沾满血泪的那张脏帕子时，才发现上面有片葵瓜子。

赵檬四下打量这处简陋的花神庙，破旧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供桌上的瓜果早已腐烂，屋檐下都是灰尘蛛网，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她想不通瓜子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夜深了，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迷茫地擦擦额头，这才发现额上的伤口消失不见，皮肤已经光滑如初。

一瞬间，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原来是花神。”

破庙的画面消失，聆愿树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秦卿勾起唇角，摩拳擦掌，“荔芽，我不在的这几天，好好守家。通知韦建，事成之后，报酬翻倍。”

荔芽担忧地望向秦卿，“花神殿下，您的旧伤刚好，新伤未愈，此次下凡，请多保重。”

荔芽话音刚落，秦卿便在她面前化为朵朵蔷薇，怒放的蔷薇逐渐变得透明，风一吹就散了，留下沁人心脾的浅淡花香。

*

赵檬又做噩梦了。

在梦里，她不再是高贵的侯门嫡女，只是一个孤独凄凉的白发老妪。

出嫁之前，她和情郎诀别，斩断过往的一切，乖乖地听从父母的遗愿，嫁给了仙门。在修仙世家排行第一的洛阳周家，因她不具备灵根，无法修炼而被公婆不喜。

她的丈夫，传言中百年来最具机缘飞升，最有天赋的修炼奇才，并无儿女私情，一心只在斩妖除魔上，甚至连婚礼都赶不及参加，让其弟代替。后来，惊才艳艳的丈夫死在了抓妖的路上。

失去了丈夫的庇护，公婆视她如敝履，她在仙门中更加无立足之地。

为求清净，她另立山府，独自居住。她不同于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她得挑水砍柴，烧水煮饭，受尽委屈，娇嫩的手变得粗粝不堪，年岁日长，一晃眼，垂垂老矣了。

可她的公公婆婆，大伯小叔，竟都恍如初见。岁月，在修仙者身上，看不见半分痕迹。

临死前，她躺在简陋的木床上，问自己。

为什么？她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听父母安排，将自己至于如此田地？她父母俱亡，她已是孤女，谁会善待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为什么不逃婚？为什么不自己选择自己的路？堂堂思源国忠信侯嫡女，虎将之女，怎么入了仙门就一文不值？！

“如果可以让你重新选择...”

赵檬恍惚中看见一双温柔的笑眼，薄唇轻抿，扬起亦正亦邪的微笑。

“重来一次，绝不入仙门。”赵檬听见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月色如霜，将熟悉的闺房披上一层银光。

隐约的鼾声从隔壁房间传来，那是她的贴身侍女小桃，是忠于她母亲的看守者。

赵檬轻而又轻地喘口气，随手抹去额上的汗珠，目光逐渐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