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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妾身……就被小王女赶了出来啦~”金帐之内,弥漫着漆黑死雾,中间聚合翻转,现出一张覆着面具的绝色面孔,永夜幽可怜兮兮地控诉。
弥兰陀特别不痛快,但是他一只爪子被陆十紧紧捏在手里,那上面的力道告诉他,最好闭嘴。
“舍妹不懂礼数,还请夫人见谅。”
陆十略一颔首,阖着眼,玉白面孔上现出一抹轻笑,“敢问夫人,小猫养得如何了?”
正裹在黑雾里无聊翻滚的永夜幽听闻此言,漆黑眸子一亮,“很好!我照你说的法子养了,小猫现在油光水滑,又甜又亲人,乖巧得很,每晚都要窝在我怀里睡,和我细细说话,简直可爱得没有办法!”
说、说话?
弥兰陀给了陆十一个惊悚的眼神。
本来就看不见的陆十顺理成章地忽略了这个眼神。
永夜幽滔滔不绝地夸了好一会儿她的金色小猫,忽然毫无预兆地欺近,脸几乎贴在陆十的脸上。
她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永夜幽本就生得极美,而当她这么笔直看人的时候,就显出一种鬼魅的摄人。
陆十阖着眼,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永夜幽开口,嘴唇几乎触上陆十的,她低声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个世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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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与来时一样突兀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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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消失的一瞬间,弥兰陀浑身放松,向后一仰,双手撑着身体,面孔朝上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看着帐篷顶,问陆十,“有什么改变了吗?”
“……一点儿小事罢了。”
陆十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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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某一次循环中,今夜,十十没有陪在撒达丁身边,被永夜幽蛊惑的撒达丁杀掉了自己的兄长。
——但是这并没有让弥兰陀知道的必要。
这么想着,陆十对弥兰陀露出了一个清雅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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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说,单于,你要怎么处置奴奴?
弥兰陀垂头看她,忽然失笑。“我已经杀过一次妻了……”
“你别这么说。”陆十轻声而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弥兰陀沉默,然后他吐出一口气,刚要说话,有侍卫来报,说渠兰求见。
弥兰陀扭了扭脖子,端正坐好,让人去叫宁行风过来。
一会儿,渠兰走了进来,小姑娘面上一层忧色下面隐隐浮着层喜色,向两人行过礼,渠兰走到陆十下首,跪坐在地。
她垂着头从头发里偷偷瞥了一眼父亲,恭敬地向陆十道,“我有话想和大阏氏说。”
“居次请说。”
“不知道我和丘林氏的婚事……还要继续么?”
陆十顿了顿,阖着眼向弥兰陀的方向微微转脸,弥兰陀一笑,道,“我的女儿,怎么能嫁给叛贼,这门亲事自然做不得数。”说罢,他笑了一下,“何况脑袋都带回来了。难道要你嫁给一堆骨头么?”
渠兰面上那层忧色下面的喜气浮了起来,她看向陆十,刚要开口,帐门口有人通报,说宁行风到了。
宁行风进来行过礼,便坐在弥兰陀下首,弥兰陀给他倒了杯热奶茶,笑着指着渠兰:“宁大人,你觉得,我这个女儿怎么样?”
宁行风一愣,随即拱手笑道:“大居次美貌贤德,举世罕见,不知何人数世修德,可以得良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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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兰和宁行风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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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唯一的公主走出帐篷的时候,面孔雪白,一把与父亲相似的银雪长发仿佛水洗过的银纱栩栩生辉,眼睛却是暗的。
她像是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仿佛是个会动的空壳,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最终,渠兰没有对父亲说出那句她想说的话。
“父亲,我想嫁给左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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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伐回来,弥兰陀安排亲信去和燕家的军队交接,又要安排犒赏等等,一直忙到入夜时分,才在陆十帐内安歇。
“……不去看奴奴么?”陆十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弥兰陀早就没什么形象,大字型的瘫在床铺内了。
“……看她干什么,早定好的事,何必给她希望呢。”说完这句,弥兰陀忽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声音干涩,问道,她会死么?
陆十没有回答,她慢慢扎好头发,躺到他身边,贴着他的面孔,低低道:“……会。”
“何必多问呢,弥兰,在歼灭丘林氏之前,你就明明知道,她会死的。”
“可又有谁不会死呢?”
这是当晚,陆十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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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死在了这年的三月。
她死在丘林氏全族残部,被押解回金帐的第二天。
奴奴坐在土屋里,安静听着外面的人拖着沉重的束缚,哭喊着通过她的囚屋。
奴奴仔细听着,听哪些是她的姐妹、哪些是她从前的侍女。
等人渐渐的都过去,她转过身,拿起土炕上没绣完的刀鞘和针线,也不动,就是捧在掌心看着。
这是上次十十来看她的时候,她拜托十十帮她拿来的。
只差一点,就能做完了。
她拿起了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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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是十十。
十十带着食物来看她,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里的奴奴。
她用剪绣线的剪刀剪开了自己脖子。
奴奴唯一的遗物,是被她一针一线,仔仔细细拆开的做给弥兰陀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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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用死亡告诉弥兰陀,她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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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本来就没有奢想过奴奴会原谅我。”
捏着被拆掉的刀鞘,弥兰陀低低地说。
“是我对不起她。”
“她为了我背叛自己的族人,告诉我丘林氏打算对我动手,我承诺她不追究。然后,我骗了她……我在婚礼上,灭了她的母族,杀光了她的亲人——”
弥兰陀走上前,看着洗净血污,躺在棺材里的奴奴。
三月的北狄依然是隆冬的季节,只是雪稍微薄了点,一片皑皑雪白上,偶尔有几枝去年的衰草挣扎出几点枯黄颜色。
奴奴被葬在金帐贵族们常用的葬区,生前爱用的东西全都放在了棺材里。
她是罪人之女,没有萨满,参加葬礼的,只有弥兰陀和陆十。
“然后……我将她下狱,废黜我和她的孩子的皇子之位……”
弥兰陀低低道,俯身,把刀鞘放在了她胸口,他似是想碰碰奴奴的脸,却在堪堪碰到的刹那,犹豫了一下,最终,慢慢的,一点点轻轻收回了手。
他背对着陆十,忽然问道,在你所有经历过的……重生里,奴奴原谅过我吗?
没等路陆十回答,弥兰陀吸了口气,“算了,你不要告诉我。”
他望着面前的棺材,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和我相遇了……”
语罢,弥兰陀再没说话,转身而去。
陆十站在奴奴的棺前,深深地行了个礼,便道,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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