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回家吃饭了。”
奇怪,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奕宣抬头,渐渐看清面前的人脸。
柳思生?
一滴泪从脸颊划过,奕宣心中泛起酸涩。
他抬手想抓住面前的人却怎么都触及不到。
柳思生,柳思生,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如此伤心。
别走,别走!
回来!
柳思生背对着奕宣坐在床边,听见他的声音,赶忙侧身,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怎会发热了?
奕宣在意识逐渐迷离的之际,触碰到了他那冰冷的手,可此刻,这凉意却让奕宣感到无比安心。
他想睁眼,奈何眼前一片混沌,是柳思生吗?他怎么还在啊。
没办法,柳思生只好起身,连带着被褥将人横抱在怀里。
多亏昨晚不放心,一直在这里,今日果然是病了。
也是,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想来都没出过这华京,身子比着川儿弱多了。
趁着天色尚早,先带回观星楼吧,毕竟如今他身旁也无人照看,我也不能久留华音宫。
刚出房门,一人不知从何处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柳思生身旁。
银色面具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令牌已失,传令下去。”柳思生微微偏头,一脸平静,“太子已然知晓,务必小心行事。”
“是!”
言罢,那身影又迅速消失。
柳思生怀中抱着奕宣一路无碍回了观星楼。
观星楼凌空矗立,宛如通天之梯直插云霄,气势恢宏。
琉璃瓦在晨光熹微轻抚下,泛着幽微神秘的光泽。
朱红的栏杆绕楼蜿蜒,雕梁画栋间尽显精致。
楼内,巨大的铜制观星仪静静伫立,铭刻着星图与符文。
柳思生于这观星楼中,仰观浩瀚星象,以窥天命之秘,护佑家国运数,谋定天下大势。
他身形匆匆,步履不停,沿着楼阶拾级而上,而后缓缓推开卧室之门,动作轻柔地将奕宣放置于榻上。
恰在此时,楼外忽闻人声传来。
“先生今日可还前往大殿?”叶定川似往常那般,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视线随意一扫,便敏锐地发觉先生床上竟平白多出一人。
其脸上神色骤变,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不去,遇刺的事情能拖好几天不去。”柳思生知来人是谁,便没扭头,伸手拉着被子盖在奕宣身上,抬手摸着他的额头,“川儿,去请陆瑶来观星楼,若朝应是发热了。”
叶定川走近到床边,眼神扫过二人,脸上写满了不痛快:“先生为何偏偏选他?”
“别忘了他可是叶家人。”柳思生见他没去,这才抬头望着他,“你明白叶家在这城中的地位,想想你父亲功名如此显赫,可在这朝堂之上还是受他人冷眼。”
柳思生说着又将目光放在奕宣身上:“若朝成王,叶家才能翻身,也怨我,毕竟是我将叶家推到了如此地步,如因的死我难辞其咎。”
“不是先生的错,如今没有先生我们想来连这功名也谋不到,说不定早就战死边关了。”叶定川说着脸上尽是落寞,“只是我觉得奕宣担不起先生栽培,他性子急躁,生性多疑,全然不是先生心中那沉稳储君的模样。”
“年岁尚小便能加以扶正。”柳思生抬眼说道,“你也知他在宫里的遭遇,无人教过他这些,只是悔恨,我当初走时应该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他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叶定川:“可是先生……”
柳思生打断他的话说:“行了川儿,别忘了我回京之前同你说过,快去请陆瑶过来,再过会儿早朝,人多了就不好办了。”
叶定川心里是百般不愿,不过还是乖乖应下:“是,先生。”
未央宫内,一位身着单薄里衣的夫人,正微微弯腰,悉心地为昭帝整理华服。
她的秀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即便岁月流转、年华渐长,未施粉黛却依然难掩那精致的骨相,眉眼间昔日的风姿仍可辨。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眼前的男人,似有心事却无法言说一般。
“爱妃,有事不妨直说。”男人看穿了她的心思道。
楚拂云壮着胆子开口:“昨日听闻太子殿下携人打了宣儿,臣妾担忧得紧,想去看看。”
“是朕让他去的。”昭帝闻言甩开楚拂云的手,“他柳思生刚回京就给朕闹事情,带了那么多叶家金狮回来,其心思昭然若揭,他最好不是想带着那臭小子爬到朕的头上。”
楚拂云听见这话吓得连忙跪下身子:“陛下息怒,可宣儿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
“是吗?可朕从未信过叶妃。”昭帝弯腰,语气中充斥着不满,“要怪就怪他柳思生手伸得太长了,爱妃啊,朕知你心善,一直心系你姐姐的遗孤,但你可莫要将楚家也卷进去,想你父亲可也是年岁高了。”
楚拂云被吓到,身子止不住哆嗦起来:“臣妾只……只是……”
昭帝轻哼一声,直接拂袖离去,留下的楚拂云似是死里逃生,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一侍女急匆匆进来搀扶她:“娘娘,您没事吧。”
楚拂云摇头,面露苦楚。
若朝,可怜的孩子,跟姐姐一样……
待到奕宣睁眼,不知已过去了几时。
他思绪混乱,望向四周,这里不是华音宫。
他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揉着脑袋,但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低头,衣服似被人换过,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香味。
奕宣将鼻子凑近闻了闻,这味道,这不是柳思生身上的味道吗?
奕宣赶忙下床,随随便便套上鞋子往屋外去。
推开门扉,一座巨大的观星仪霍然闯入视野,周遭还摆放着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
奕宣一边沿着楼梯缓步行下,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眼中满是新奇与惊叹,只觉眼前种种,令人应接不暇。
他刚到楼下,便听见了柳思生的声音:“若朝,身子如何了?”
奕宣转身,看见柳思生端坐在桌前,他正对面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身影也随着柳思生的话音转身。
一袭青色素衣,头发半束,一条同样青色的丝带垂落在耳侧。
那人面容清秀,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见奕宣走过来,起身行礼;“殿下,草民陆瑶见过殿下。”
奕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怎么……还有,我怎么在这儿?”
“殿下今早发热,留在华音宫无人照看,我便将殿下带回了观星楼。”柳思生气定神闲开口,端着茶送在嘴旁,“我已经同陆瑶说了,他之前是个江湖郎中,但是医术高明,太医院恐有旁人眼线,陆瑶今后便住在观星楼,殿下若是不舒服大可来找他。”
“可我玉佩丢了,如何能进来?”奕宣缓步走到桌前,只是看了陆瑶一眼,便寻一处坐下来,拿着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柳思生摆手让陆瑶落座,随后亲手为奕宣沏茶:“这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逢雨,你先进来吧。”
柳思生言罢,逢雨闻声推门而入,走进来跪在众人面前。
他不是那日……好啊,他果然是柳思生的人。
“让逢雨跟着你,我也好放心。”柳思生说着将一把小刀递到奕宣面前,“赐字后他便是你的人。”
奕宣只是望着面前的小刀,没伸手拿,他抬眼对上柳思生的目光:“我现如今周身都是你的人,我想再问你一遍,柳思生,你是铁了心要送我上这个皇位?”
“没错。”柳思生眼神坚定望着他答道,“执天之命,观天之行,我说你是紫微星你便有帝王之命。”
奕宣:“为什么?”
柳思生:“对于叶家,如今看来是叶家暂时庇护殿下,待到殿下羽翼丰满,便是殿下庇护叶家;而我,殿下大可不必顾虑,我别无所求,待到殿下称帝,我自当退居市井,挟天子令诸侯的事情不会发生。”
“我还是无法信你。”奕宣听他这一番话心里其实有些动摇,只是自己如今活着都费劲,还想着称王称帝?
“那好。”柳思生说着拿起那小刀,“殿下说个令字。”
“什么?”奕宣一时茫然不知他为何说这话。
柳思生:“算来殿下也该弱冠,弱冠之后封王,殿下该有个令字,方便日后号动手下的兵权。”
奕宣低头思索良久才开口:“那就……还是‘宣’字,这是我母妃为我取的。”
“好,就‘宣’字”,柳思生言罢直接抬手扒开自己的肩膀,露出一侧白净的肌肤。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提刀朝着自己的肩头刻了上去。
奕宣瞠目结舌:“柳思生!”
逢雨也呆愣在原地:“先生!”
鲜血随即涌出,蜿蜒流下。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决然。
转瞬之间,那“宣”字竟如同一朵红莲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徐徐绽放,鲜艳夺目。
陆瑶见他松开手,连忙上去为他止血:“何苦呢?”
“如何?殿下信否。”柳思生疼的冷汗直冒,他直勾勾望着奕宣的脸,竟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毕竟这影杀是我一手操办,那便由我做殿下的第一个影杀可好?”
奕宣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纷至沓来,交织在一起。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既有震惊与愤怒,又有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无奈。
良久,他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柳思生,你真是个疯子。”
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其他。
柳思生倒是无畏道:“殿下过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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