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行的病来的急，恢复的也快。

只躺了半天，下午起来继续批阅奏折，难得的是精气神还不错，没有半点勉强。

谢时亦趁他忙碌的功夫，一头扎进太医院。

今天来的那三位太医，其中有一位是周启元，两人之前打过交道，这人的医术还不错，医德也没问题。

他找到太医院。

恭敬地冲周启元行了一礼：“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启元正整理脉案，桌面上摆满竹简、古籍，对他的到来似乎有些困扰。

“稍等。”

谢时亦乖巧地站到一旁，安安静静等着他忙碌。

大半个时辰后，周启元整理完脉案，带着谢时亦走出门，绕到太医院后身花园的凉亭内。

寒风瑟瑟，吹到脸上像被刀割一般，两人仿未所觉。

周启元：“公公请讲。”

谢时亦：“是中毒吗？”

他没做铺垫，直接问道。

周启元愣了愣，随后肯定地摇头：“微臣也怀疑过，但经过多番辩证，确认不是中毒。”

谢时亦：“那就好。”

身在高位，遇上的腌臜手段，远比普通老百姓多得多。

大概这就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陛下的头疾，除针灸之外可有缓解之法？穴道按摩可以吗？”

周启元惊喜：“公公懂按摩之法？”

谢时亦也没托大：“学过一点皮毛，不甚精通，所以前来请教。”

若是能缓解一部分痛苦，他便可以时不时给按按，聊胜于无。

周启元琢磨了几分钟，道：“应该可以，但具体还需要给陛下按过之后，看看是否缓解。”

谢时亦：……

好吧，他知道了，这句话问的纯属多余。

“谢过周大人，叨扰了。”

谢时亦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周启元看着他的背影，沉思半晌，不知今日所作是否会为自己带来灾祸。

皇上的身体情况，本不该向任何人吐露。

回到清和宫，王德福迎面走来。

他的神情舒缓不少，走到谢时亦面前还是下意识攥紧拂尘。

“你去哪了？皇上给你安排了夫子，教你习字。”

小黑子不会写字。

对，他不会写字啊，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王德福紧张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看向谢时亦的眼神也不再小心翼翼。

“快别磨蹭，能让皇上操心，你真是走了狗屎运。”

那可是翰林院找来的夫子！

王德福嫉妒的双眼冒火，想不通，这么个小黑玩意儿，怎就入了万岁爷的眼。

谢时亦瞬间打蔫。

笔迹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模仿。

而且好好不容易毕业，谁还想从头再学一遍，还得装不会。

“哎！”

长叹一口气，谢时亦硬着头皮走进清和宫书房。

不知何时，书房的格局改了。

添了个博古架，在右侧隔出来一个不大的空间，已经摆好桌椅，笔墨纸砚全部就位。

特地从翰林院找来的夫子，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谢时亦看了一眼，扭头就想逃。

这老头名为董熙稗，年方五十，性格非常呆板，认死理拒变通。

这么说吧，要是他今天布置了作业，你明天早晨写完都不行。

今日事今日毕，绝对不能拖。

说写十张大字，少一划都不行。

当年在翰林院任职时，谢时亦就没少被这老头抓到小辫子。

脚底的步子还没迈出去，顾景行出声叫住他：“进来。”

谢时亦不情不愿进门。

顾景行：“见过董夫子，今后就由他教你读书习字，董夫子是翰林院最尽职尽责的编修，你跟着他好好学。”

控诉的眼神不断飘向顾景行。

谢时亦想婉拒，但当着董夫子的面，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小老头执拗的脾气不止对外人，对自己更甚，是个干实事的。

简而言之，就是没法怼，也没法挑毛病。

没办法，他只能乖巧地上前拜见夫子。

董熙稗信奉有教无类，看到学生是个小太监，也不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微笑着受了他的礼。

顾景行：“董大人，小孩子性子难免跳脱，劳烦您了。”

董熙稗：“陛下信得过，老臣自当尽力而为。”

谢时亦：“……”

真没人问问我的意见么。

学习的时间过得飞快，董夫子讲课深入浅出，他带着谢时亦描了十个大字，描完便开始讲述近几年皇朝发展面临的问题。

尤其是最近一年，发生了哪些重要事件，朝堂上各方势力派系，以及最近边境上哪些势力蠢蠢欲动。

随着他的讲述，谢时亦的抵触情绪，逐渐消散，可另外一股情绪却越发滋生。

想不到短短一年间，竟发生了如此多改变。

当年他推行的一些政策，要么搁置，要么走样，持续进行的就没几个。

听课的间隙，眼刀持续不断地丢向顾景行。

谢时亦特别想扯着他耳朵好好问问：“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税制改革没推行，选官制度还是举荐加世袭，官员考核制度无人推进，地方行政管理乱成一锅粥。

更过分的是，他俩拼命废掉天衍司，顾景行重建了！

还满天下，广招能人异士。

谢时亦捂着胸口，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夫子，要不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吧，弟子愚钝，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继续讲下去，谢时亦真怕血压爆表，他成为穿书局第一个被气死的员工。

董熙稗摸着胡须沉思，琢磨着进度确实有些快，遂采纳了他的建议。

“好，今天就讲到这，晚上的任务是写十张大字，背诵千字文。”

“啊？”

真有作业！

董熙稗：“你学识不错，不会写字太可惜了，多练练，早日为陛下效力。”

老头是真惜才，才会有这番叮嘱。

谢时亦无奈应下，万分努力装乖巧送别董夫子。

待看不到人影，他雄赳赳气昂昂就往书房冲。

系统：“警告宿主，你现在是小黑子，小黑子，小黑子！”

一口气憋在胸口，谢时亦上不去下不来。

他紧急刹住脚步，顿了几秒钟，扭头朝后院跑去。

几息后，后院的鬼哭狼嚎传遍清和宫的每一个角落。

“啊嗷嚎呜”

“xxx”

“！！！”

顾景行放下手中奏折，无奈苦笑。

其实他想过，不让谢时亦知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毕竟很多事情还没发生，发生了的他也有能力抚平所有痕迹。

但有些事情，他更希望由谢时亦来做。

他比自己更在乎隆安皇朝的兴衰成败，在乎黎民百姓，在乎万里江山。

皇宫内发生的人类返祖现象，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谢时亦嗷呜半天，踹翻好几棵枯掉的灌木丛，胸口的憋闷感才消下去一半。

另一半就梗在那。

气得他找了个树坑，极为抽象地蹲进去，双手环胸缩成一团，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这破剧情要不还是别救了，让顾景行直接气死他得了。

现在他是一棵树，不用思考不会移动的树，扎根到土里就能活。

*

惜薪司。

谢永富等了三天，谢时亦一直没回来，急的他直磕烟锅子。

他瞧不上内务办那些人，也不曾有过什么交情，从去年伤了腿后，更是鲜少出惜薪司的大门。

眼看天又要黑了，实在是等不下去。

拄着拐，谢永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清和宫。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却从没想过还会再走。

走到送炭的侧们，谢永富伸着脑袋往里瞧，想找个熟面孔打听打听。

小黑子命苦，也就去了惜薪司后能吃到顿饱饭。

好日子还没过多久，怎地就丢了。

谢永富愁的直叹气，等半晌都没等到能说上话的。

突然，背后传来阵阵嚎叫，吓得他一激灵，手里的拐差点扔出去。

同样受惊的还有王德福。

“小黑子，你嚎什么！”

带着满腔怒气冲出门，王德福正好看到谢永富。

两人对视间，谢永富后退两步，恭敬道：“见过王公公。”

王德福深吸一口气，上前双手扶起他：“老伙计，你这是做什么？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两人年轻时曾伺候过同一个主子，后来发生分歧，但从未敌对过。

谢永富：“王公公，劳烦向您打听个人，可曾见过来送银霜炭的小太监。”

“前几日来清和宫送银霜炭，之后一直没回去，我过来问问，这孩子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终究是自己眼皮底下的孩子，总要看顾一二。

王德福揉了揉太阳穴。

“放心吧，他没事。”

谢永富：“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王德福伸手拦住他：“不想见见？”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王德福：“你跟我来吧。”

两人走得很慢，王德福满肚子吐槽的话想说，看到谢永富拄着的拐，又生生咽了下去。

清和宫后院是一处花园，名曰观苑。

冬日的观苑有些荒芜，春日盛开的大朵名贵牡丹，此时都是光秃秃的枝干。

两人走进观苑，远远就看到枯枝笼罩下的一团黑球。

自闭中的谢时亦抬头。

三人面面相觑。

谢永富：“……”

“兔崽子！你是想把自己种土里，看看明年能不能发芽么！”

行走工具瞬间沦为揍娃神器。

谢永富把拐抡的飞起。

谢时亦顾不上自闭，也不搞抽象，两只胳膊一撑，猴子般从土坑里爬出来，连滚带爬往前跑。

“谢爷爷，您老怎么来了……哎幺，有话好好说，怎么老是愿意动手呢……”

王德福觉得，现在哭叫嚎天的动静，可比刚才那返祖的动静好听多了。

清和宫可真热闹。

*

天色擦黑，晚膳时间到了。

御膳房把膳食送进清和宫偏殿，顾景行扫了谢时亦一眼，随口问道：“有想吃的吗？”

谢时亦眼睛在餐盘上转了几圈，诚实地点点头。

御膳房做的菜很香，里面有几个师傅，手艺简直了，好吃的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顾景行朝旁边椅子那儿点了点下巴：“坐下一起吃。”

谢时亦一点不客气，开心地坐到旁边，举着碗把喜欢的饭菜夹了一遍。

“皇上，我先吃，帮你试毒！”

得亏这会儿王德福不在，他跟谢永富留在后院叙旧，把谢时亦打发来伺候用膳。

他要是知道谢时亦直接上桌，估计得悔得场子都青掉。

顾景行似笑非笑，拿起筷子跟他一起吃。

特意吩咐过的菜色，谢时亦吃的相当满意。

末了，看到一道蜂蜜烤肉，他诧异抬头：“怎么有这道菜，皇上不是蜂蜜过敏？”

顾景行：“没事，我不吃。”

“那好吧，我替你吃，别浪费了。”

谢时亦大快朵颐，顾景行却吃的很节制，看的谢时亦频频皱眉。

“皇上，你的胃口可真不好，怪不得这么瘦。”

他吃开心了，越发不记得自己身份。

顾景行也不跟他计较：“我身体还好。”

“好什么啊，今天上午不是还头疼来着。对了，我问过周太医，他教了我几个按摩的法子，等晚上试试，看看能不能缓解下发病的痛苦和频率。”

顾景行笑的温柔：“好。”

头疾是治不好的，但能换来两人的亲密接触，他挺开心的。

谢时亦：“要我说，还是得查出病根，好好治一下才行，不然太痛苦了。”

做皇帝本来就累。

要是还带着如此折磨人的病痛，时不时复发上一回，那不得有猝死的风险。

顾景行顺着他的话点头：“太医院会有办法的。”

“那就好。”

两刻钟后，饭吃完了，谢时亦便拉着顾景行上床，要给他按摩头部穴位。

顾景行一一配合。

双手合在一起摩擦，待掌心温度升高，谢时亦才轻轻贴到顾景行太阳穴的位置。

肌肤接触的瞬间，他的脑海突然响起滴滴声。

“恭喜宿主，解锁任务惊喜，与关键任务对象深度接触，达成与目标人物亲密度 1成就，任务延迟三天，请宿主再接再厉。”

谢时亦：“？”

碰一下就亲密了？

“你说真的？”

他有点不相信，狗系统什么时候变善良了，幸福怎会来得如此简单又突然？

系统：“你可以不相信，没关系。”

“或者我把这个惊喜删除，回归任务本身……”

“等，等一下！”

谢时亦心下一急，双手跟着发力。

顾景行疼的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