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的技术水平终究有限,三十平的暖房,温度大概维持在十七八度,里面种了些耐寒的花卉,开的很一般。
刚进入时,隐隐能闻到些刺鼻气味,显然是烧过炭的。
谢时亦皱了皱眉,左右打量一番,看到右侧两个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打开。
看到他的动作,一直在暖房伺候的小太监,立刻往前跑了几步,眼神满含指责阻止道:“不可开窗,不然热气都散了去,温度跟不上。”
谢时亦用身子拦在窗前,面露不悦:“寻常暖房可是这温度?”
小太监眼神躲闪,目光扫到顾景行的身影,嘴硬道:“差不多,但今儿个天好,要比之前热乎些。”
他在撒谎。
谢时亦非常肯定,但并未拆穿:“你退下吧,今儿陛下来的匆忙,身上都是厚衣服,开会儿窗户能透透气。”
小太监一脸为难,悄悄抬起头求救般看向王德福,见王德福点头才重新回门口候着。
发生的这些,顾景行冷眼旁观,任由谢时亦发挥。
他好似并不关心,抱着大氅,颇有兴致地观赏暖房里的花。几株兰花长势不错,还有一排海棠,两株金丝牡丹已经打了花苞,算算日子,春节前后定能绽放。
司徒晁更状况外了,他沿着暖房的墙根儿,来回走了好几圈,从测算大概得尺寸,到具体材料的细节,从头到尾划拉一遍。
谢时亦处理完这些,又跟顾景行讨论了下金丝牡丹的花期,讨论完才见司徒晁抬起头。
他脸上带着几分满意神情,难得说了句赞扬的话:“对设计的还原度能到八成,看来建设的工匠很内行。”
顾景行抬头,笑道:“当赏,王德福,记下!”
王德福:“喳。”
听到这话,司徒晁表情木了木,蹙着眉走到谢时亦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口。
谢时亦侧头看向他。
司徒晁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他是不是以为我在夸他?”
谢时亦:……
难道不是?
司徒晁:“又不是他盖的!”
言外之意,跟你有毛关系,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顾景行抬头看天,佯装没有听到两人之间的小话。
谢时亦一脸尴尬,忽然有种司徒晁不是社恐,他自己才是的错觉。
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刷到过的搞笑段子,父母吵架冷战彼此不说话,非得拉着儿女当传声筒……
“哈哈”
这是谢时亦很干的笑声。
“效果做出来就好,你看完有没有发现需要调整的地方?”谢时亦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司徒晁想了想:“暂时没有,这暖房刚使用,潮湿气还未完全散掉,按理来说温度……”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通禀声。
王德福神色瞬间放松下来,看向顾景行:“陛下,可要宣赵大人觐见?”
顾景行:“宣。”
今日不该赵成和轮值,是以他穿了身月牙白常服,与浓眉大眼的长相及粗狂气息甚是违和。
谢时亦许久之前就曾当面吐槽过,奈何赵成和坚持认为,是他穿白色太过风流倜傥,遭到了谢时亦的嫉妒。
总之,吐槽这人反倒是越爱穿。
后来谢时亦便不说了,任由这厮丢脸去。
今日赵成和来的匆忙,手中还执着一柄折扇。
大冬天的摇折扇,谢时亦闭了闭眼,姑且眼不见为净吧。
进入暖房后,赵成和依着规矩行完礼,忧心忡忡地禀告来意:“皇上,城门外突然多了大批难民,微臣询问过后得知,拒安都五百里外之地,发生重大雪灾。”
顾景行神色瞬间失了轻松,凛眉问道:“可有问是何时发生的?”
赵成和:“已有月余。”
顾景行:“确定?”
赵成和深吸一口气,带着些许迟疑:“八成,具体还需要仔细详查,微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提前赶来向皇上禀告。”
能让百姓流离失所的雪灾,发生了一月有余,在早朝和奏折中却只字未提。
如若真是如此,那隆安皇朝的肱骨之臣,至少一半以上都烂透了。
“查!”
顾景行手握成拳,缩在广袖中,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说完他下意识寻找谢时亦的目光,不意外看到他的愤怒。
谢时亦何止是愤怒,他都快气炸了。
早朝之上,臣子们督促顾景行选妃,丞相大人,不得在后宫内廷都插满自己的人,个个妄想耳目通天、大权在握。
削尖了脑袋,想的都是权势、地位、金钱。
真正记得自己职责,为隆安皇朝效力,为隆安百姓谋福利的官员有几个?
从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官员,怎知普通百姓疾苦。
隆安皇朝的官制,是时候改变了。
-
顾景行命赵成和暗中探查此事,并亲赐手信,若遇阻拦可先斩后奏。
赵成和离开后,几人也没有继续呆在暖房的兴致。
出了暖房,憋了一肚子气的谢时亦,阴阳怪气地看着顾景行:“皇上,摆驾御书房?奴要是没记错,今儿那些歌功颂德的奏折还未批阅,隆安王朝脊梁们的亲切恭维,皇上还没收到吧。”
顾景行:……
天凉了,不然把那些大臣烧了吧,取暖用。
司徒晁偷偷扯了扯谢时亦的衣角,想让他收着点,毕竟皇上急眼会软禁大臣,他可刚被解禁。
谢时亦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安心。
他已经很收敛了,不然这会儿不会只是阴阳怪气,而是直接上手揍人!
顾景行理亏,知道他恼火,只能顺着哄。
他往谢时亦身旁靠了靠,低声问道:“想不想出宫去看看?”
这时候出宫,看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谢时亦一顿。
“去!”
王德福老脸抽了抽,面色难看程度简直如丧考妣,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当下急匆匆忙活。
“皇上稍等,老奴这就去安排。”
顾景行出宫向来不喜带人,王德福每次都把心提的老高,这次更是千百个不放心。
灾民,说白了跟流民没什么区别,他小时候就是逃难到安都,辗转被卖进皇宫,其中经历可谓九死一生。
他深知,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顾景行抬手制止:“不必安排,老规矩,跟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即可,你也不必跟着。”
王德福的天塌了。
“皇上,要不还是让老奴跟着吧。”
司徒晁:“好像不太行,带你的话特征太明显,会被认出来。”
谢时亦:……
超级社恐星人,为什么总是能出其不意地甩刀子。
顾景行没说话,此事就此定下来,王德福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谢时亦不忍他提着心等,趁顾景行换衣服的功夫,把人拽到一边:
“王爷爷,宫中还有事需要您操心,有时间您不妨查一下暖房的宫人,今儿是谁烧的炭,烧的是什么炭,可有登记在册。”
几句话,让王德福的神色变了又变。
谢时亦说话点到即止,可回想他坚持开窗的行为,以及他曾在惜薪司任职的经历,王德福惊出一头冷汗。
他躬了躬身:“多谢……提点。”
谢时亦:“您跟我客气什么!您放心,出了宫,我一定尽职尽责照顾好皇上,您就放心吧。”
一个时辰后。
安都城门外,道路两侧的关厢挤满了人。
最外围一圈是中壮年男性,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有些手中还拿着擀面杖粗的木棍。
见谢时亦他们走近,个个目露凶光。
顾景行拉住谢时亦的胳膊:“别上前,这些人恐怕不止是灾民。”
寻常灾民,为了逃难持续赶路,走了一个多月之后,通常都是眼眶凹陷,脸颊泛黄。
长期吃不饱的情况下,看到衣着华丽的,往往会派出妇孺幼子上前乞讨,而不是像这些人一般防备。
谢时亦顿住脚步,跟顾景行交换了个眼神儿,两人转身朝城墙内走去。
走出去好远,背后依然有无数道目光紧盯着。
谢时亦:“他们都是练家子?”
他不懂功夫,也看不出这些人有没有练过,只能问顾景行。
顾景行:“不全是,只最前边那几个,手里有东西的,是练家子。”
谢时亦:“其他人看着倒是像灾民,太奇怪了,灾民不会有钱雇保镖,明显的练家子鲜少沦为灾民。”
顾景行:“没事,试试就知道了。”
两人回到城内,找了个米面行,买了两石米一石面,让米面行的活计推着,跟他们一同送到城外。
关厢里的灾民依旧充满防备,不过看到米面之后,倒是让他们靠近了。
谢时亦上前,主动跟站在最前边的中年汉子交谈:“这位大哥,我们府里小少爷生病,老夫人为祈福,特意让我前来布施,我看你们这有很多小孩子,你看……”
布施没道理去求人,谢时亦故意只说清楚缘由,等待中年汉子开口。
那人看看谢时亦,转而把目光停在顾景行身上,防备道:“这是你们家主?”
谢时亦看了顾景行一眼,当下有些牙疼。
这人即便不说话,只是往那一站,浑身的气场就在表明身份。
谢时亦笑了笑:“不,这是我们小少爷的武师,我们家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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