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目的就不会被任何人利诱,虽然身在所谓的柳党之中,但你也不会做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这才是皇帝看重的。”柳爚自顾自接着说,“前些日子爹爹来信,主要是讲,让灵均这次不要去京城述职,自请再留任华阳郡五年,其次才是告诉我们你受封访西域正使,很快会经过华阳,让我们照顾照顾你。”
“照顾我……灵均对此不满?”
栾凤对此不满也没办法,他不可能越过柳卞向皇帝上奏章,所有地方官的奏章都会走到中书省,再上呈。
“你在城防军没有立功就重新受到重用,而灵均在华阳政绩斐然,却得不到好处,他当然不满,不过必须如此。”
韦祎、柳爚这些人都清楚,他们生来就是“柳党”,叛逆如柳不寒,不屑于柳家的势力,一意孤行嫁给了当时只是个芝麻小官的韦寅。但韦寅能力太强,升官飞速,一旦官职升上去了,亲缘太近,洗不掉“柳党”的标签。
尤其是,贵妃柳红酥生了儿子。
家族总要有未来,只剩下两个选项。
第一条路,柳家全体人员淡出朝堂,方能保全。第二条路,柳红酥正位中宫,让韦祎的小表弟云攸绚成为皇储,他和柳家才不会被未来的新君铲除。
皇后之位空悬多年,柳红酥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妃,显然,第二条路更合适。
不管是柳卞还是韦寅还是其他所有人,从政并不是为了富贵生活,而是为了国泰民安。还有很多其它的原因,比如,皇帝和皇储的亲姐妹不可和亲,如果云攸绚成为皇太子,那他的亲姐姐沅公主就不用被嫁到外邦去。
嫁到外邦不是什么好事,国家利益面前,损失几个皇室子弟算什么?和亲只是达成暂时的盟约,准备好开战的时候,没有任何君主会犹豫。
“对了,当年二姑母把你送走的时候还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去海岛上拜师学习,我当时什么都不懂,问我爹,爹爹说,去了那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打,我就告诉二姑母我不去,现在想来,若是我和你一起离开京城,事情也许就会不同。”
“怎么说到这里来了,我娘还问了你要不要去,她都没问我,直接把我骗去了,然后扔在岛上!”
“一猜就是二姑母会做的事情。”
“祖母说,你的师父是她的朋友,若是我也从小离开京城,就会更像祖母一些了。”
柳爚提起了外祖母,韦祎脑海中又出现了噩梦的场景。
韦祎的师父是外祖母柳凿的朋友,在京城时,给柳凿的三个孩子做了几年西席先生,因此,柳不寒他们兄妹三个都认识韦祎的师父。
“我不会和灵均一起走下去了。”柳爚说。
即使是在从政之路上有些不愉快,也不至于和离吧?韦祎:“啊?”
“我现在说明原因和解决方案,说了你可不要有情绪。”
柳爚站定,等韦祎保证过后才接着讲。
“你升官的消息是和爹爹让他自请留任的消息一起来的,他为了这次面圣考核准备了不少,所以,那天很愁苦,喝了不少酒,我劝他不要喝酒了,留在华阳郡作一方父母官也很好,话不投机,他把一罐子醒酒汤砸在了我头上。”
柳爚说到这,韦祎:“什么?!”他比柳爚高不少,可以很轻松看到柳爚的头顶,把柳爚拉到灯笼下仔细观察,果然,额角处的头皮上隐隐有一小块伤疤,藏在头发里,已经痊愈了:“栾灵均竟然打你?”
韦祎知道晚饭前的噩梦是怎么回事了,他现在也很想去揍栾凤。
他真的很少想要打人,栾凤又一次有幸列入了名单。
“行了,都说了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受人欺侮的小媳妇。”柳爚把怒发冲冠的韦祎推开,“我是柳家的女儿。”
有柳凿为榜样,柳家的女儿必须是英杰。
“再有,就是最近的案子。姑父曾说韦家的人是华阳郡有名望的乡贤,若是我们要在华阳推行什么新政,尽管去找韦家帮忙宣传,你们家的人还挺像的,不重私利,只要是好事就愿意帮忙,这些年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即使是没有姑父这层关系,我想他们也会帮忙的。”
韦祎还没有出离愤怒,保持头皮发麻的状态只听进去了一半,实际上他只能看见柳爚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姑且算是“听”了一半。
“这儿有很多外邦人来往,不乏间谍密探,自从大齐有意与西域联盟,郡里有不少间谍作乱,偷小孩。姑父是当朝大员,燕国的密探早就知道他有族人在华阳,于是就偷了你家的孩子。”
“偷孩子?宓儿被偷了?”韦祎没听全,摸不着头脑,宓儿怎么可能被偷,自己被偷了宓儿都不会被偷,他在魏国公那里,铁桶一样的魏家军。
“醒醒!说这老半天你都没听!”柳爚不满,“是你们韦家在华阳郡的族人孩子被偷了,我就不说是谁了,反正你也不认识!”
“对,我确实不认识他们。”
“灵均因为升官的事情对你有怨,所以你们韦家的孩子被间谍偷了,他一拖再拖不愿意去找,还是我出去找的,顺便把丢孩子的案子全都接手,所以这段时间才这么忙。”
“这是渎职,”当朝重要官员的族人,地方官有责任进行严密保护,防止外贼乘虚而入,酿成大祸,“而且,这心胸狭隘之辈真的是灵均?”别说是亲戚家的孩子被偷了,就算是乞丐的孩子被偷了也不能不去找啊!
等等,柳爚都成亲快六年了,一直没有子嗣。
“你们一直没孩子……”韦祎意识到,难不成柳爚早就看出栾凤并非良人?
“你最近确实敏锐了不少,有长进。”柳爚鼓掌,只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就发现了自己和栾凤一直没有生育呢!
“其实你出征稞国的时候,他就颇为急躁,不过,我也能理解,栾家是书香门第,对他多有期望。人是会变的,我不知道他是近些年才变成这样,或是一直如此。”
朋友列表当中的一个人竟然是个精于伪装的大混蛋!
今天注定是心绪起伏的一天,这还不算完。
“这事儿呢,我与家里早有默契,无非是两条路,要么是我出手把他给弄死,我只是守寡而已,真实情况无人知晓,但是灵均的家人可以保全。若是我不出手杀了他,就直接回家去,爹爹会把栾家彻底赶出京城,防止结怨,以绝后患。”
栾凤的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奉常博士,是做学问的人,官不大,他还有好几个弟弟、堂弟之类的,都在国子监学习,要考功名当官。得罪了柳家,政治生涯还没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好家伙,要和离就很令人惊讶了,其实是要杀掉他!噩梦已经不存在,韦祎现在觉得那个梦的剧情非常好,自己也很想去把栾凤打断腿。
信息量过大,韦祎魂飞九天外地从湖心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敲一敲罗易房间的门。
“请进。”罗易发现,与韦祎做朋友不容易,每到要就寝的时间,他就会出现,刚刚在沐浴,布巾包着头发,身上穿着睡衣,因为要开窗户放掉水汽,松松垮垮裹一件羊毛线织的披肩。
远处看见此间景象的值班侍女恍然大悟,暗自决定,要改口称呼罗易为将军夫人。
要不是刚解释了内力修炼的功效,罗易也要怀疑韦祎是个断袖。
“你看起来不太好。”坐定,罗易开口,“发生什么事情了?”
韦祎大概叙述了一遍。
“很遗憾听到这些。夫人,呃不……小爚姐决定要选哪一条路了吗?”
“她想让灵均死,把活路留给他的家人。”
“嗯,她倒是有心胸,没有想着泄私愤。自己担负风险,给家里留了脸面,也保全了栾家的其他子弟。”说到这,本来很温和的罗易重重放下茶杯,巨大的声音竟然吓了韦祎一跳,随后,她开始毫无节奏地敲桌子,神情严厉,小声说:“醒醒!别愣着了,你快想一想,刚才你们说话时没有人听见!还有现在,不会隔墙有耳吧!”
韦祎在混杂的噪音中听见了罗易的话,赶忙收束心神,从听到了柳爚说栾凤打她,就一直很愤怒,没有过于留意周遭的动静。
“别敲了,没有。刚才应该也没有。”
“应该?”罗易冷笑,“你以为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要谋害朝廷命官。该谨慎的时候你反而恍惚?”
“这是小爚姐的地方,她不会放任钉子出现在府内。”
“这是她的地方,更是郡守的府邸,怎么会没有郡守的人?还有,你的小爚姐知道你可以听见周围的声音?”
“她知道。”
“那你现在赶快去找她问问,你们两个有没有互相指望着,结果谁都没防范!”罗易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傻,“现在,大家都该谨慎起来,看情况,栾大人最怨恨你,谁知道他会不会给你的事情使绊子!而且,他当然知道得罪了柳家不能活,小爚姐一样有危险,这里离京城太远了,他很有可能悄悄杀了小爚姐,防止柳家清楚事情的始末。”
危机感蔓延,韦祎要现在去一趟正堂的卧室找柳爚。
“等等,你别去了,我穿件衣服,我去找她。”
“啊?”
罗易已经坐在了镜子前面,放下布巾,把潮湿的头发梳一梳,勉强挽成一把:“既然有敌人,就要全面防范,你夜里去女主人房里,被人看见了要借题发挥,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回头一看,韦祎还在呢,真把自己当成妇女之友了,“你去外间等我,我换衣裳。"
“哎呀!抱歉!”韦祎窜出去了。
一路上,夜里的寒风吹在罗易半干的发丝间,透心凉。既然要去,就明明白白地去,让大家都看见,才不可疑。因此,特意没有穿有帽子的斗篷。
“我若是因此患了风寒,可都怪你。”罗易说。
“是是是。”
“就送到这吧,还亮着灯,我自己过去。”
韦祎去厨房煮上一罐姜汤,站在厨房的门外,叫来钱氿说话,当然是商议如何应对当前的情况。
“夫人!与韦将军一起来的罗姑娘想要见您!”侍女打开了房门,转头禀报。
“只有她自己?”
“是的。”
“请她……进内室来说话!”柳爚想了想,不知道罗易是何来意。
罗易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进来,“柳御史,恕民女唐突,深夜来访,刚在点数行李,正看见一盒子海珍珠,是我们东海的特产,个个都有指头大,无论是拿来串链子还是用来磨珍珠粉生肌嫩肤,都好用。刚到时风尘仆仆,您把新衣裳给我穿,还没有当面谢过您呢!”
“噢!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衣裳而已,脏了就换一件,不算什么。”柳爚扬声道:“外面的,不用侍候了,歇息去吧,茶都是热的,我与罗姑娘说几句体几话。”
幸好没过来,换成韦祎听她们俩对话,能累死。
罗易昨日称呼柳爚为栾夫人,现在改称呼她柳御史,意思是知道了柳爚与栾凤不和,送珍珠说要磨成珍珠粉,有祛疤生肌的功效,是在暗示栾凤与她已经有暴力冲突。
柳爚说,衣裳而已,脏了就换,不算什么,是说男人不过是一件脏衣裳,不要罗易同情她,最后同意让罗易留下来说话,当然是善意的,不善意就不叫“体己”了。
“小祎都能跟你说这些了,看来你们两个的好事要成啊!”柳爚立刻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去。
“是民女唐突了御史大人,只是事情紧急,不得已。”罗易把话题拉回来。
“何事,你说吧。”
“刚才子隽听了您说的事情,一直心神不宁,没留意是否隔墙有耳,不知您可有留意?”
柳爚垂下眼思考了一会儿,“照着常理讲是没问题,但我会另行再查一次,事关重大,我不会疏忽。”又笑,“也不指望着小祎。你也真是的,别叫什么御史大人,什么夫人的,听着生疏,你就和小祎一样,叫我的名。我确实比你大两岁吧,让小祎叫我姐姐他还不服气,你总该服气。”
“好,那您就是我的小爚姐了。”罗易立刻同意,“还要问您,您想要做的事情,准备何时进行?可有万全之策?”
“这件事不急的,至少要等你们离开,再找个能嫁祸的人选,否则小祎的身上也会有嫌疑。”
“我却认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想要做这样的事,就要谋定即动,夜长梦多,被人察觉,反杀在睡梦之中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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