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京墨上神同元杳神女面对面坐在冰湖之上的亭中对弈。
元杳神女,是他的母亲,是世间最伟大的神。
而他,却永远赶不上母亲的脚步。
“溪溪是个倔强的孩子,不会为了成神放弃他要追求的,更不要说是为了你。”
“更何况,他不爱你。”
京墨执棋的手一抖,迟迟没有落下,他知道一落下就会宣告他的失败。
宣告他无尽头的生命里,不会再有时溪陪着他。
当他意识到蚀骨的神火没能烧灭他对那个人的记忆时,这一世早就宣告失败了,现在不过是他在苟延残喘。
“母亲,帮帮我……”
另一处殿内,二小儿守着冰鉴急得要命。
“完了完了,神君都快成变态了,这情劫是无论如何都渡不过去了。”
少女甚至开始祈祷下一次情劫的成功。
明明心上人都已经死了,神君竟然为了长久地留在世间,甘愿自缢而死,只是为了再见到心上人,难道情爱真的能让天地动摇?
少女问道:“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做?”
少年回道:“九天之上谁不知道京墨上神看时溪仙子跟看眼珠子似的,肯定不会就这样放任,且先等着。”
“可是我怎么觉得,仙子更爱咱们神君……”
——
桑连不肯放弃梁子慕身上隐藏的线索,带着他一同来了施家。
施家,在玉书镇鼎鼎大名。
但出名的不是施家的财产或者别的,是同施家纠缠不休的恶鬼,以及出现在施家鼎鼎有名的道长和修士。
桑连与昨日那几个修士,还有几个道长一同被迎了进去。
昨夜见过的几个彼此之间还有些尴尬,明明说了不在鬼帝的地盘上捉鬼,却偏偏一个不落的都来了。
实在是如意扇太有吸引力……
要说尴尬,最该尴尬的应当要属桑连,这可是借了人家的话才得知这儿有如意扇,也是来了。
不过他毫不心虚地坐到了第一个位子上,开口便是:“如意扇在哪?”
场面一度沉默……
坐在主位上的施家主也是一愣,在外人看来,他的状态很是不对,眼下青黑一片,内里的魂海也是混乱的。
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弓着腰含笑道:“仙人不必着急,如意扇我待会儿就会拿出来给大家验明。”
梁子慕从门外施施然飘进来,飘到了桑连身后,“如意扇在施家主房中,没有灵气,凡物,不过确实是南芜之物,上面有紫翎划过的痕迹。”
桑连不开心了,将茶杯往桌上一推,声音噼里啪啦,惹得施家主更是满头大汗。
不过没有人会对桑连感到不爽,毕竟,除了南芜,谁能面对如此容貌无动于衷。
接下来施家主开始讲一直纠缠着他家的鬼。
自他记事起,施家便不得安宁,这一辈儿除了他,没有子孙活下来,有噎死的,有落水的,有吊死的……单单留着他的命。
就像是故意留下施家的一根血脉,等他的孩子孙子出生了之后继续折磨,世世代代不得安宁。
说到激动处,施家主满眼都是泪。
“我想着可能是宅鬼,一开始搬了家,不管用,后来搬离了玉书,还是不管用,干脆后来就回来了。”
“上个月,我新娶的第八个夫人也得了病,才个把月的时间,已经消瘦的不成人样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沉重模样,只有桑连百无聊赖的发呆。
他传心音给梁子慕:“你们鬼和鬼之间有联系吗?”
“我们鬼也是有朋友的好不好,不过施家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一般的小鬼能做的。”
比如,他每次见的施家家中的鬼都不是同一个鬼,有时是女鬼有时是男鬼,有时是水鬼有时是小儿鬼……
漫长的半个时辰过后,搭伙来的几个道士提出要去作作法,先看一看鬼的煞气有多重。
桑连没兴趣跟上去,心里头纠结着是不是要直接把如意扇偷出来,虽然没用了,但毕竟是南芜的东西。
梁子慕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一同去瞧瞧吧?”
可能有你想见的人……
在桑连和梁子慕晃悠悠转到施家老宅时,几名修士举着剑杵在门口,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另外几名道长倒是没见。
纪儒余光看到桑连跟了上来,忙道:“快避开!里头百鬼横生,道长们快抵不住了。”
刚一说完,巨大的爆裂声自门内响起,浓重的黑烟顺着所有缝隙冒出,随后便没了声音。
纪儒一群人被笼进黑烟中,片刻便没了意识,倒地不起。
那黑烟像是害怕桑连似的,偏不往他这儿飘,离得远远的,生怕碰到他。
桑连扭头一看,原本躲在拐角处的施家主口吐白沫像犯了病,身后的梁子慕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那缕烟尘躲在门后,不时冒头看一看桑连,像在催促他进来瞧瞧。
桑连心中有了几分兴趣,右手缓缓张开,一柄泛着冰蓝色微光的长剑出现,剑身雕刻着复杂的纹饰,手柄处挂着一条用紫线织得歪歪扭扭的流苏,不怎么精致地挂着些小珠子。
他本来就长成一副精致可爱的模样,此时满脸淡漠,可爱气散了几分,但让人看了仍是提不起来警惕之心,无缘无故像个装大人模样的小少年。
无论里头是人鬼还是蛇神,桑连都没放在心上,提着吟光抬步走进院中。
在他进去的一瞬间,已经破破烂烂的门咯吱咯吱关上,院中一片宁静,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院中的池水清澈,在本不该开花的季节里,满池的粉色荷花含苞待放。
有点奇怪……
但是桑连没有耐心等待,提起剑就要顺着宅子的斜角砍去。
满身的灵力迫不及待溢出,像在期待这场威力极大的破坏,说不定整座宅院都会变成碎屑和泥土。
但在那一刹间,又被主人收了个干干净净。
桑连好奇歪头,为什么他突然感受到了南芜的气息?
哪怕只是一丝微末。
他凝望着漆黑空洞的屋口,微风渐起,白色的衣角纷飞,一人持伞朝他缓缓走来。
桑连只觉天地都开始旋转,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伞下的那张脸长什么样子,可突然又发觉自己完全忘记了南芜的样貌。
或许直到南芜站到了他面前,他也不识得。
为什么偏偏忘记南芜呢?
就连关于他们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有时想很久才想起来一些事情的后续。
他抓着剑柄往前迈了一步,歪着头去看伞下人的容貌。
是那天在林子里碰见的那个人,哦,又或许不是人。
桑连用平静的眼神打量着他,实则好奇无比,面前的人穿着一身流光的纯白长袍,眉眼如画,墨色长发流泻在肩头,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烟火气。
不像是个人,像个艳鬼。
碧玉的发簪上雕刻着蝴蝶样式,也可能是漂亮的蝴蝶鬼,桑连想。
桑连站直身子,将吟光收了起来,抱着胳膊等着对方主动跟他说话。
不出所料,他听到那人用很轻的语气说道:“又见面了,近日可还安好?”
这种语气在桑连听来很熟悉,爱慕他,追求他的人总会怕惊扰到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但很抱歉的是,他又看上了对方身上的一件东西。
他扯了扯衣袖,把手上的珠串盖住了,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人脖子上银色的平安锁。
“这个跟我的很像。”
只是略微有些不同,他的平安锁是条链子串起来的,不是银环。
也被烧成灰了。
他听到那人很愉快地笑了一声,随后手指挑起那锁看了看,垂眸含笑道:“这东西于我也是无用,若你喜欢……”
桑连忙抢道:“喜欢!”
他从戒子中匆忙翻找出同是锁样式的坠子,举到男人眼前,“同你换可行?一样的。”
“嗯。”
桑连抿嘴一笑,眼睛也跟着弯了一些,他把坠子挂到男人的手指上,自己开始研究那银环怎么解下来。
咔嗒一声,银环的机关被他打开,桑连抬头看了眼男人的脸色,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后将银环从他脖子上摘了下来。
随后,小心翼翼地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平安锁中还有两个小铃铛,撞在一起叮铃铃地响。
桑连有些疑惑,刚刚在人家脖子上时怎么没有听到铃铛声?
正当他要问时,一阵怪风吹来,眼前出现一怪异模样的男鬼,披散着的头发长到了脚腕处,瘦得像个麻杆,嘴里吱哇乱叫道:“殃君!!小红被那些臭道士捉住了!!!”
桑连暗地里点了点头,原来是叫殃君,好怪的名字。
殃君似乎对男鬼的出现很是不爽,但又碍着他在旁边不好发作。
“去瞧瞧吗?小红的脑袋能转圈。”
待命的男鬼听到这话突然浑身一抖,默默抱紧了自己,可不能让殃君发现他的胳膊是拼接的,万一让他表演怎么办。
桑连呆滞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但就是莫名其妙的答应了。
外头的梁子慕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二人之间缠绕的丝线也被某人毫不犹豫斩断。
施家老宅的后头是新盖的,施家人大多都住在这里,小红趁着这时候人少,飘进了施家小姐的房中,打算抢了她的那副好嗓子。
结果被修整的几个道士察觉,合力将她擒住了。
殃君宽大的袖子将桑连一揽,片刻便到了新院。
等桑连站稳后余光一扫,嚯!
几个熟悉的鬼一一跟在身后,在察觉到桑连的视线后,几个鬼背着殃君开始作怪,一会儿舌头拉到地上,一会儿表演头转身体不转……
最后一个表演是,七鬼合一,一个踩着一个立了起来,足足有几丈高,桑连往天上看去,最上头的一个矮个子鬼正咧着嘴冲他招手。
自不舟山出来后,桑连常常是没有表情的,但眼前的这一幕幕实在是太过荒谬,于是桑连脸上的表情也比较多样,在惊讶、发怔、憋笑……间来回变换。
他的心里从来不关心殃君和这些鬼是不是就是常年纠缠施家的那些鬼,就算是,也是跟他没关系的。
新院中一片平静,但古怪的平静下必定隐藏着危险。
殃君站在院中,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桑连立在他身侧,怪模怪样的七鬼举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武器分布在二人身后。
一声刺耳的铮鸣自屋内向外传来,如胳膊粗长的锁链直奔殃君而来,锁链快如银蛇,眨眼间的工夫便近在眼前。
桑连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打量着这位殃君的本事,只见他一手持伞一手拂袖挥出,仿佛没怎么用力,便将雷霆万钧的锁链一节一节震断在身前。
屋内传来痛苦嚎叫的声音,大门被七鬼破开,小红被锁在屋子的正中间,四方贴满了符篆。
鬼最是怕的东西,符篆也属其中,七鬼不敢贸然靠近,扯着破锣嗓子喊殃君。
桑连心中欢喜他们,化了玄月弓出来,侧着头冲殃君道:“你是他们老大吗?”
“算是吧。”
桑连又道:“我不想有人当我老大,但我想同他们在一处玩儿几日,你也跟着我行吗?”
言外之意就是他要当所有人的老大,连带着殃君也永无出头之日。
殃君失笑,轻轻点了头。
桑连又抿嘴笑了,手里的弓拉到最满,灵气幻化的利箭直冲符阵的阵眼而去。
一瞬间,金色的光芒抑制不住地渗出屋外,破败的符篆飘飞在屋外,七鬼架着奄奄一息的小红飞奔而出。
一行人鬼转眼消失在施家,另外加上桑连偷出来的如意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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