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的气息在车内萦绕,此去丹春秘查疫病源头,反而不适合太高调,于是她看着对排的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进的惩妖户?”
“很难吗?”方少凌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又从怀中抽出一包瓜子,“方家门生遍地,惩妖户的人多少会给点面子。”
话都到这份上了,很难让人不懂,只不过曲清雪对这些整日里只喊着打打杀杀的惩妖户有刻板印象。
但说到底,没人规定学武的就不会文。
“林大哥伤的这么重,我们把他从床上架过来,是不是不太好?”他余光瞥到坐在马车中央中间闭目养神的人,脸色白得像敷了几层珠粉。
知道不太好还要问,不会以为人家真睡了吧?她偏头看去,微薄的日光落在他分明的轮廓上,眼睫微颤,一看便知他睡得极不安稳。
她正欲开口,整个人却如脱了线的风筝般往后撞。
曲清雪下意识闭眼,料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先是听见了一道急切的喊声,“主司使,有人拦车!”
方毅掀开车帷,目光倏地冷了,“林主户这是何意?”
坐在边上的沈常也忍不住探头看去,下一秒,白皙的额头就多了一道与肤色不匹配的灰印。
对于脑门上突然抻来的一只手,沈常好脾气地问道:“方狱侍,我也想问问,你这是何意?”
结果对方怒气冲冲地回了句:“不该你看的就别看。”
他更好奇了。
面对方毅的质问,当事人很淡定地替她将歪掉的发冠重新戴好,“你的属下许是太久没驭马,才生疏了,以后便交由沈常来吧。”
“我在丹春也识得些人,到时候替你将人送回去。”
前一句方毅还能忍,后一句——他神色微变,目光转向了似笑非笑嗑着瓜子的曲清雪,“主司使,你看他这心黑的,万一我不在,这里又有谁会豁出性命去护你?我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说的诚恳又小众,如履薄冰是这么用的吗?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他怀里,“多吃点,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我在林主户手里出事呢。”
说着,她一掌将人推了出去,车帷掀起,拦在马车外的人立即围了过来,“行行好,赏些吃的吧!”
“各位公子行行好,赏贱民们一口饭吧!”
几个衣衫褴褛,须发沾满泥垢的男女堆到她面前。
这里边有老人,亦有孩童。
“你们是丹春人?”
再往前些,便是丹春城了,他们走的不是官道,一是想从附近的村民口中探探风。
二是怕丹春的上位者收到消息,提前带人来迎,在他人眼皮子底下查,终归是很难知道外情的。
“我们……”
“我们不是丹春人,只是附近的村民。”
站在边上的瘦高男子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杵杖而来的白发老人接过了茬。
村民?她挑眉一笑,软了语调,“我们连着赶了几天路,正好想找个地方休息,你带我们进村找户人家借住一宿,我们付你路费,如何?”
瘦高个一听,连连道好,唯有老人沉默不语,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临近村口,天色已昏,马车进不了村,方毅只好把马牵了进来。
“这村真有人吗?”
方少凌在一边嘀咕,偌大的村庄,除了领路的几位,也没见着村里还有别人。
沈常与那瘦高个有说有笑的,不多时,付了钱,瘦高个便带着老小走向了村子深处。
他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走来,“陈东说,这村子里的屋我们随便挑。”
见着人,方少凌也不嘀咕了,手一勾,扯着沈常的肩笑,“可以啊,才多久就混熟了?下次把我带上,我也想学学怎么讨人开心。”
他管这个叫讨人开心?曲清雪不忍地别过脸去,“先进屋看看。”
她随便挑了间屋子,开门就被满屋烟尘扑了一脸,空气中还有股冷肉发烂的味道。
“咳咳!”她掏出怀中许久未用的丝帕,星星点点的红再次漾开在针绣的紫藤萝上。
好久没有这样了,她想,会不会是自己身体开始好转了。
可她明明也不运动,入秘境来坚持最久的事是什么?
曲清雪一时想不起来了。
“发什么愣?”
突然多出的高大身影与地上的她紧紧挨在一块,又因着二人身高差距的关系,很像是她被对方拥在怀里。
“这村子明显荒废许久了。”她缓慢挪动着目光,直到瞥见他薄薄一片的下颌。
好像又瘦了,她垂眸,脑中不禁想起他受伤时的画面,“伤口还疼吗?”
问出这句话的一刹,他脸上笑意隐隐凝固,被阴影笼罩的灰眸显得更加晦暗。
发问的人也愣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唇瓣翕动着不知要说什么,垂下的眸又因钻入耳边的低语轻轻抬起——“疼。”
“很疼。”怕她听不见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噗通”
安稳了许久的心跳又在此刻震颤,这种颤意从漫上她的唇齿,停在眼睫,眸中也随之翻起云雾。
“疼就……”话到一半,眉心传来的凉意让她下意识闭眼。
还没来得及往后缩,一只宽大的掌就定在了她脑后。
曲清雪能感觉到眉心的凉意渐渐落到眼皮,滑过鼻梁,最后停在唇上,不动了。
半响,她先是眯起一只眼,直到视线完全撞进对方略带促狭的灰眸中,才睁大双眼后退。
她退,他进。
身后是布满尘埃的四方桌,面前不问原由步步紧逼的林霁寒。
对哦,她为什么要退?
还未待她回神,这样的局面就被风风火火闯入的一道人影打破了——“主司使,附近确实没……”
说来也好笑,热气方刚的少年郎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纵使生气,也像是满含泪水,给人一直柔弱的委屈感。
“林主使,你这就过分了,我才离开这么一阵,你就迫不及待对我们主司使下手!”
说罢,方毅强行挤到她面前,拔出佩刀抵在林霁寒颈边,“你要想对主司使动手,就先从我方毅的尸体上踏过去!”
此刻她有点想念方少凌了,主要是想他的瓜子。
一道红光闪过,“哐当”,掉落的剑惊动了尘埃,红色灵力转了一圈,纷纷绕在她身侧。
“咳咳。”
喉中涌起一阵腥甜的热意,在方毅与沈常惊讶的目光下,她满不在乎地抬手抹去,脸颊旋即晕出一抹绯色。
“主司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方毅最先反应过来,对面用了灵力,真是好生恶毒。
狱司一般是由没有修仙天赋的凡人执掌,会修仙还来当官的基本都在惩妖户,并且极容易升职。
这都算好了,在别的州,没有灵力的人都无法参加州考,这意味着永不得入朝为官。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主司使,就听我的。”
曲清雪刚想坐下,忽然瞥见凳子上厚厚的灰,脸色更难看了。
她扶腰倚着方毅,从他黑色的眸中望见了一抹坚定——“属下誓死效忠主司使。”
“不用这么严肃。”她摇头,往身下一指,“就是让你擦个凳子。”
方毅眼中的坚定肉眼可见地缩了,只剩零星一点火苗,擦完凳子又期盼地望着她,像只急需发泄精力的大型犬。
“要不……”
他眼中的光芒盛了些。
“你给我拿包瓜子,顺便把这屋收拾收拾?”
好的,他彻底痿了,双眼失焦,无力地捏着沾满灰尘的帕子,随手擦了两下桌。
“何必这么麻烦。”
沈常站在门边瞧了一眼,见几人相安无事,指尖微勾,红色灵力所过之处简直如同把这屋子翻新了一般。
方毅更蔫了,僵着双腿朝外走去,“属下告退。”
连声音都变得极具沧桑感。
面前忽然多了一方精致的丝帕,绣着同样的紫藤花,只不过花叶的位置有些泛白。
她接过帕子,随意往脸上抹了两下,“查出什么了吗?”
林霁寒脸色一凝,骨节分明的手滞在空中半响,眸中出现一丝复杂的情绪,“皆如此处,有些年头没人住了。”
“应是丹春之人。”
她想起初见面时,陈东未来得及说完的回答。
可他们看着并不像得了疫病的样子,走了几里山路进村,气都不带喘的,除了脸黑点,一切正常。
“让沈常和方毅去搜人吧。”她唇角轻扬,微一捣头,目光越过他看向门边的沈常,“麻烦你去通知他了。”
自家主户虽不爱笑,平日说话也是极为冷淡的调子,但这位曲主司使笑起来,却好像下秒就要把他扔进狱司一样。
沈常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寒意,努力保持挂在脸上的笑,“是,属下这就去。”
他偷偷瞟了一眼自家主户,神情淡漠,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反对,也没有排斥的意思。
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沈常好像摸到了门路,只要是主司使发的话,主户一般都不会反对。
回去与同僚喝酒时有得说了,这二人从前说不准真是竹马。
至于那些押主户倒追的,有待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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