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天光从窗棂折进铜镜中,镜中人雪肤乌发,五官立体。
最瞩目的,依旧是那双饱含倦意的丹凤眼,以及眼窝处深陷的青黑。
“再来,我不信你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
瞧了好一会,她忽然又斗志昂扬地站起身,冲不远处的矮桌走去。
就是走不直,两步歪一下身子,看得林霁寒眉目紧锁,刚想起身,又被喝道:“你坐着,不准起!我还能行……”
这幅样子,哪里像能行的?他想着,但没敢动,就这么看她摇摇晃晃走来。
曲清雪落坐后,凭着本能摸牌,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面前的牌,双手一摊,垂着脑袋,都快埋到桌底了。
沈弄瞥了一眼,看乐了,清一色小,“小师妹,你就听师兄的,你真的不适合玩叶牌。”
但她不信邪,以前点背就算了,怎么到了修仙界还是这样?
还没穿越时,她玩过十几次刮刮乐,无一中奖。
唯一一次,中了二十元,那天风大,连票带人一起刮走。
而且是各走各的。
某次闺蜜和同事聚餐,几人在饭后去了麻将馆。
她凭一己之力瓦解了在场社畜的职场压力。
一次没赢,倒送下家杠上花,三人挣着抢着,轮流当她下家。
但大部分时间,曲清雪的运气还是在及格线的,只要不碰彩票、麻将、骰子……
争做五好新青年,人人有责。
而如今穿书了,为了应付她随口提的“刺激”,她心血来潮拉着两人打叶牌。
打了一晚上,输了一晚上,在场的人里,只有她能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她又愤愤转头,“为什么你赢的最多?”
看着眼前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林霁寒弯起唇,余光却停在矮桌下,那只白皙细腻的手腕上。
他动了动指尖,悄悄挪近了些。
“侥幸罢了,不如下次我坐阿雪身侧,帮阿雪看看牌?”
他叫的是越来越顺口了,无耻,她才不是那种为了赢,沦落到让对家帮忙的人。
片刻后,“那,好吧。”她抻了抻腰,偏过头去,只用余光看他。
闻言,他眼尾微弯,不再为那只挪了地的手而耿耿于怀。
沈弄支着脑袋,熟练地转动叶牌,耳朵动了动,随手将牌往外一扔——“谁?是谁要暗鲨本少爷?”
方少凌的身影由远及近落在落在门框上,他吃痛地揉揉膝盖,捡起折了一角的叶牌。
竹片做的玩意真有这么脆弱?一定是有人在报复他。
“谁干的?谁干的?”方少凌定在桌前,扫了一眼悠哉看牌的三人,“一定是你!”他戳了戳沈弄的后颈。
“是我,你又有何打算?”沈弄又摸起一张牌。
按距离计算,这一次飞出,疼的就不是膝盖了。
可能会绝后,方少凌先一步跳开,好声好气道:“误会误会,沈兄正人君子,绝不是会搞偷袭的人。”
“我喜欢光明正大地搞,以及……”沈弄尾调拖长,“这世上还没人值得我费心思搞偷袭。”
最后几字说的尤为清晰,方少凌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悄悄站到曲清雪身后,乖巧蹲下。
这一蹲,他怎么感觉更冷了?方少凌缓缓抬头,从她身后歪出脑袋,正好撞上林霁寒泛着沉色的眸。
明明是浅淡的灰眸,却在这一瞬深邃得仿佛被墨沾染,深沉而灰暗。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眼熟的。”
方少凌试图打破尴尬的第一句话,让曲清雪两眼一黑。
她匆忙转身,忽而感觉鼻尖一痒,某种熟悉的香气侵占了她的鼻腔。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试图帮林霁寒掩盖什么,“可能他长的比较大众。”
他摇头,“我是说他的眼睛,而且此前,我就见过一个人有。”
“也可能是你的见识稍微浅薄了那么一点点。”她再次驳回。
“这样的眼睛你见过几个人有?”这回,方少凌是看着沈弄问的。
沈弄的目光有一瞬停在了林霁寒身上,不紧不慢道:“一人。”
“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曲清雪面色一僵,赶紧挪开话题。
她倒是提醒他了。方少凌收回视线,停在了她乌黑的眼下,“沈常昨晚回来过,丢给我一株花,就急急忙忙跑了。”
“他说这花可以抑制阿陀罗的毒,准备寻些名家,看看能不能研究出解药。”
他从袖中掏出一朵被压弯的,与阿陀罗形似的花。
与沾满血色的阿陀罗不同,这花并不艳丽,通体呈纯净的白色,落进光里,浑身盛满圣洁。
这花一出现,徘徊在她鼻尖的香气便有了解释。
“你可知这花?”
场上人不一定见过,但她直觉,林霁寒会知道。
他凑近了些,挨在她身侧看花,“嗯,它是阿陀罗的母花。”
曲清雪耳尖一热,推了推他的肩,“为何之前不说?”
“太久了,刚开始只觉得眼熟。”他攥住她乱动的手,直至将她五指的缝隙填满,才停下。
“安分些。”他在她耳边悄声道。
曲清雪:“……”
到底是谁不安分啊?
“据说这东西是在辽宁边境寻到的,这沈常也够有手段的,居然能从辽州暗线的嘴里撬出消息。”
也不知方少凌是真瞎还是假瞎,完全忽视了两人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讲起话来。
“但这花多数被采走了,沈常就捡回这么一株,还是修士好,一天就能往返辽州边界和丹春……”
“这花,宫里也有。”沈弄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这么一提醒,曲清雪忽然记起来了,这味道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昨日便闻过。
“你在长公主府见到的?”将一切丝线串联,她当即落下判语。
沈弄眸色微沉,“嗯。”
她又想起昨日里,宋解语对于丹春疫病的反应。
起初,曲清雪只以为是对方担心自己,如今细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师兄,你为何会比我们先来丹春?是发现了什么吗?”她一顿,“还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沈弄明白她说的是谁,“是宋解语,她说沈家家主被派去丹春探查病源,一直哑无音讯,还有意无意透露出,要帮我查明沈家家主的去向。”
沈家现任家主,沈弄在秘境中的父亲。
“一个沈家家主,还不值得师兄前来吧?”她从不觉得沈弄是个好心眼的人。
“从上一个的秘境来看,拥有核心的人,不会顺遂。”他说:“我细想了各位此次的身世,并无特别之处,唯一遭了灾的,便是丹春的百姓……”
提及丹春百姓,他的语气突然覆上一丝冷意。
“而且这次要比之前顺利的多。”曲清雪想起自己的身份,又道:“我是州主秘卫,按理说,是不应该离开宁武的。”
“舍得将趁手的棋子险境中抛,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就解释的清,州主为什么会同意林霁寒的请令了。
还有一个疑点,她看向沈弄,“所以陈年他们,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吗?”
“陈家与沈氏故交,陈氏一族是被贬来丹春的。”
这也不排除是不是刻意的,因为他寻陈家人的过程太顺利了。
“哐当”
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浓烈的酒香漫进屋内。
曲清雪一惊,提起裙摆往外跑去,是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人。
“你们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来人声音颤抖,连着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晃的显眼。
“方毅,此事我们定会查清,目前只是推测。”她撒谎了。
“为什么?”他红着眼问她。
说的好,她也想问。
“也许是有苦衷。”曲清雪冷静下来,想了个折中又尽量不显荒唐的措辞。
“我要当面去问她。”他按着刀柄,转身就要离开。
“我命令你……停下。”
不知是不是被他感染了,她的声音竟也打起颤来。
方毅只停了一瞬,就加快了脚步,他要把她的声音甩掉,甩的越远越好。
“我以狱司主司使的身份命令你,狱使方毅,停下!”
几乎是声嘶力竭般,曲清雪耗光所有的气力,嗓子里的刺痛感几乎要从喉中溢出。
“咳咳!”
鼻腔中涌出熟悉的气息,一抹暗红从她唇齿溢落,滴在紫色的衣领上,向衣袍中滑去。
“主司……”
方毅话还没说完,就被冲出来的一黄一白,两色身影所挟持,架着胳膊往抬去。
半柱香后
曲清雪缓过劲来,接过林霁寒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净唇角的血渍。
“你们方家全是倔种吗?”她幽幽瞥向方少凌。
方毅的身份她早就知道,以他的性格,没点背景怎么可能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晋升为副使。
“有……吗?”方少凌说的很小声,余光不断在林霁寒和沈弄之间徘徊。
她皱眉,看向方毅,“能不能好好说话?”
“呜呜!”他被布条塞住嘴,下颚合不上,只能憋着泪发出呜呜声。
方少凌好心提醒:“能就点头,不能就摇头。”
在几人的注视下,方毅缓缓点头。
他垂下头,“若是让丹春百姓知道此事,那该有多心寒啊?”
“心寒什么?”——宋解语着素袍而入,半数华阳映出一道娉婷身影。
她今日只别了一支白玉钗,毫无象征长公主身份的东西。
“昨日我与师兄打牌,结果他一点也不肯放水。”曲清雪拉着她坐到身侧,“所以我心寒了。”
宋解语轻笑:“只是为此事?”
下一秒,白光晃过,曲清雪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弯刀就架在了宋解语身上。
“说,你怎么会有阿陀罗的母花?”
耳边是方毅夹杂怒火的声音,眼前是淡定捻牌的宋解语,为什么夹在中间的是她?
曲清雪微一偏头,从另一侧利落绕开,到了安全距离,才认真打量起二人。
“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便替天行道。”
刀锋又往宋解语的脖子移了一寸,她眉眼弯弯,“即便我是长公主?”
“即便你是长公主。”
方毅的刀未肯收回一寸,如果她是故意要拿丹春一城百姓做饵,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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