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曲清雪醒了。
她下意识地抿住唇,想看看会不会吃到干涸的血迹。
没有,丝毫腥气都没有,包括前不久溢满血气的鼻腔也已经变得通透。
灵力没恢复,她无法从里边出去。
原身被魔兽分食的惨象仍历历在目。
像是误入了什么恐怖电影,逃亡时被人扯住腿拖回。
再想就不礼貌了。
她把这些想象归结为这里的空气不流通,大脑缺氧导致的。
有“沙沙”的脚步声透过棺椁传来,一下一下,对方的每一步都与她作鼓的心跳敲在一块。
“我是让你把姐姐请来,不是让你把她吓晕。”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她捂住嘴,连气也不敢喘。
不会是他吧?怎么可能?
“什么?你居然把姐姐藏在这里面!姐姐身体不好,就算你用妖力修复了受损的部分。”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夹杂着古老低沉的兽语。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抓她过来的罪魁祸首。
有点气了,这凶兽此前害的她手脚脱臼,咳血不断,这样的方式也能算请?
曲清雪愤愤地踹了两下,“曲寒,滚过来开棺。”
左右曲寒与她相识不久,人设可以先放一放,先算账。
“姐姐醒啦!”
曲寒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的敲棺声传来。
“连透气口都没有,看来你是真想为我收尸啊,好弟弟。”
这话从她唇中落出,几近咬牙切齿,尤其是最后几个字。
曲寒又敲了两下,“可是姐姐,棺材是没有透气口的。”
“难为姐姐里面如此惦记我,但我年纪尚小,又无灵力,真的打不开。”
这与她所认识的曲寒简直判若两人。
幸好,他们根本也不算相识。
魔兽伪装的?她面色一白,被这个猜想吓得拽紧袖子。
先不说这种伪装容不容易识破,论混入天渊宗,曲寒已经成功了,曲清虚不可能没发现。
曲清雪默默叉掉这个猜想。
突然间,空气里弥漫的尘埃通通涌入她的口鼻,整个人随着石阶滑落。
几乎是滑落的一瞬,她便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疼。”她眼眶湿润,淬了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曲寒微微一怔,旋即眼中漾笑,“哪里疼?我给姐姐吹吹。”
有股冷气瞬间漫上,曲清雪的脸被他用掌心贴着,指尖来回摩挲,磨得她脸上晕开两抹绯色。
“很脏吗?”她意识到了什么,指尖淡紫色的灵力还未凝聚便消散了。
“有点。”曲寒转而去勾住她想继续施术的手。
她现在的样子似乎刚从灰泥里滚了一圈回来,脸上、身上……灰蒙蒙的,如今乖巧地缩在曲寒怀里,像只野够了,终于舍得回家的小猫。
她用湿漉漉的眸子望他,“你真的没有灵力?”
曲寒垂眸,视线停在二人交握的手,眸中忽然噙起笑来,“应该有吧,得过会儿。”
“哦。”她失落地偏过头,恰巧看见一道小巧的身影,“是他害我至此?”
“姐姐好聪明啊。”他夸道。
“如果我没记错,你才是罪魁祸首。”
曲清雪从他身上慌忙爬起,踉踉跄跄地占据了墓室的一个角落,小嘴一撅,眼眶中的水雾漫得更厉害了。
怀中一空,曲寒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懒懒倚在她睡过的棺木上,“不小心让姐姐听见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灭口?!她心中一紧,被脑中闪出的词惊到快要缩进墙里去。
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饶有兴趣地走向角落,逼近缩成一团的曲清雪。
“阿寒难道长的很像吃人的凶兽吗?为何姐姐不敢抬头?”
“怎么会呢?阿寒长的容貌,世所罕见,天下无双。”
曲清雪于他燃起光亮的灰眸中起身,她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甚至有些促狭的恶劣。
“个子和本事都长了,也学会逗姐姐了……”
她抬手拽住曲寒的衣领,将人抵在了墙角。
桂花香气若有似无地从他身上散出,她喜欢,便贴得近了些,指尖轻轻按着他滚动的喉结。
现在灵力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她唤出灵器,他必死。
“这是哪儿?”
曲清雪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夹杂着温热的气息,令他耳尖无端潮湿。
昏暗的光线里,曲寒看见她瞳中熠动的冷意。
“墓室。”
“谁的?”
“我的。”
话题戛然而止,曲清雪沉默了,修仙界的压力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能理解。”她很是同情,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棺椁,“所以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曲寒很是认真地看了眼她身后的棺,眉头微微上扬,“不够,这个太小,姐姐若是下葬,自然也是和我一道。”
“我怎么舍得让姐姐一个人睡在这呢?”
这就不必了,她至少还能活个一百年。
细微的妖兽语趁着空档传来,相柳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惊扰到谈话的人。
“它在说什么?”她有些好奇,松开了抵在曲寒喉间的手,蹲下身去看这头追了自己十八座山的凶兽。
曲寒轻笑,“他说姐姐很漂亮。”
“还说……吉时已到。”
呼吸沉稳,脸色红润,在她身边的这几日,曲寒明显被养的很好,半点看不出是要入土的人。
“你确定是现在?”她疑惑。
“不是这。”
他摇头,从石壁摸出了机关,另一侧的大门缓缓开启。
烟尘四溢间,曲寒的身影早已钻入甬道。
有人带路,曲清雪便只管走,只是这里七拐八绕,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又咳了多少次,才堪堪看见主室的门。
“寒玉门……”她眼前一亮又一亮,这么大一块,肯定能换很多高品灵器。
《异宝志》中记载,寒玉诞于极北之地,百年形成,多为极北寒州修仙世家垄断,故千年寒玉难存,有价无市。
也不知道能不能整面装进师姐送的储物灵器里。
“姐姐,里边还有。”
似是看穿她所想,曲寒拨动阵法核心,寒玉门顷刻间化为虚无。
主室内很空,只放着一椁玉棺。
整座主室都由寒玉堆砌而成,方家都造不出如此奢侈的墓。
“可以整个带走吗?”
一个不小心就说出来了,曲清雪努努嘴,偏头去看寒玉棺。
“或许可以。”他眼神玩味,顺着目光看向寒玉棺。
待了片刻,她便开始发抖,连灵气御体也不管用,进来的位置变成了一堵墙,她缩在角落,与瘫在一旁的相柳面面相觑。
而曲寒正站在寒玉棺前,垂眸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你会记得我吗?”他看向角落里抖得嘴唇发白的她。
曲清雪恍然想起初见时,他还是个连她衣袖都不敢碰的小孩。
后来他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头,亲自为她熬三个小时的药……
是个好人。
她在心中下了判定,“会。”
“那就好。”
曲寒飘渺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连同身体也在渐渐消散,这是修仙者死后灵力回归天地的征兆。
“你真的要走了?”
手脚要被冻得险些失去知觉,曲清雪拖着瘦弱的身躯朝寒玉棺挪去。
“好感动啊,姐姐是在为我伤心吗?”
玉棺有些融化的征兆,像燃烧的蜡,正自上而下一点点化成水,化的越多,曲寒的身体便越透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还差一些距离,曲清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靠近曲寒,至少让她在分别时,好好抱一下他。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眼见着他身体化为萤光,一点一点消散。
曲寒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在最后的视线里,他看见了指尖被冻的泛红,却固执朝他扑来的人。
他是说,“再见。”
萤光融入玉棺,阵法彻底解开,寒玉棺里的景象清晰地袒露在她眼前。
里面……有人。
她眼前一亮,整个人靠在玉棺边缘,用冰凉的指尖描摹棺中人的五官。
和曲寒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棺中男子的五官更为立体,气质也更沉。
蟠龙玉冠稳稳束住男子的白发,眉间的黑色纹印像一道竖起的浪花;腰间环佩寒玉银穗,交领的衣服露出他颈间的红绿相配的雪玉水纹璎珞。
按理说,这身花花绿绿的配饰与墨衣不应太相称,容易让人产生眼前一亮又一亮的抽象感,放在这人身上却异常合理。
“脉象虚浮……”她皱眉,这人竟然还活着。
下一刻,里边的人便懒懒掀起眼皮,那是一双同曲寒一般,灰蒙蒙的眼。
“好久,不见。”
他慵懒抬手,借玉棺双璧坐起,语气悠闲的像在喝茶,全然不像个诈了尸的。
“曲……”他很久没说话了。
适应了几息后,他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曲清雪。”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不理会男子的叫唤,抬手扣上他雪白如玉的颈。
唇边噙起一抹柔和,他偏头问她,“很重要吗?”
“重要。”
“他是我……”察觉到颈上的力道悄然加大,他收起笑,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是我的一缕神魂。”
神魂?这话有意思了。
曲清雪松开手,动了动僵硬的手腕,“为什么寻我?”
“想寻,便寻了。”
他从棺中站起的那刻,她发现自己异常渺小。
闲来无事时,曲清雪量过,原主怎么着都有165左右,如今她却只能到他锁骨的位置。
从另一边看,估计能完全把她遮住吧?
“在看什么?”
见她一直往自己身后看,他有些好奇,回头看了一圈,室内除了寒玉,再无其二。
“咳咳……没什么,他既是你分神魂所化,你总该有名字吧?”她摇头,喉中漫上腥气,唇角溢出的猩红一滴一滴地落到鹅黄的纱裙上。
就在曲清雪险些栽进棺中时,一道力量托住了她的腰。
他斟酌道:“若想唤作曲寒,未尝不可。”
“你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林霁寒,你依旧可以唤我阿寒。”
“嗯……”曲清雪的意识被冻的模糊,连张唇的气力都没有了。
林霁寒抬手,几面寒玉消失无踪,他望着怀里昏睡过去的人,明明方才寒气弥漫,却怎么也压不下他眼底的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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