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裴宿依旧是领到了血淋淋一份营养餐，她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再看到那张死相可怖的脸。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食堂规则的第三条上。

【食材不会说话。】

她将营养餐带回了科室，食盒打开，一个硕大的心脏裸露在一片血泊中。

而后，她将科室的门窗都打开，看了看那让人大倒胃口的营养餐，将筷子直接插在了上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安静地坐着，丝毫未动。

直到，房间里的氛围忽然变了。

一阵阴寒密密地潜伏上她的肌肤，室内的光线肉眼可见的暗了下去，她听到了未知的滴答声，嗒，嗒，嗒。像有什么，从天花板滴落。

她没有转头，很温柔地说道：“请客人注意卫生，打扫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从门口延伸出的一串血迹顿时不动了。大概一分钟后，门口的鲜血被小心地擦拭着，却越晕染越大。那东西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放弃了。

迫人的寒气越来越近，精神也受到极大的压迫，令人快要喘不过气。

精神力流动，她又将杨柳枝放在胸前的口袋里，顿觉呼吸顺畅很多。

【有时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人来作客，请务必展示出待客之道。如果他们没有表示出离开的意愿，三十分钟后才能驱除客人。】

食材不会说话，但食材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发声。营养餐就是让死人来做客的邀请函。

裴宿本来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没想到却真的成了。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团血糊糊的东西。

五官尽毁，腹腔破开，却只是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一点内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裴宿对上那双汩汩冒血的眼眶，示意了一下那份营养餐，男鬼顿了一下，面向那盒血淋淋的饭。

他没有动，但营养餐在一点点减少。比起昨天偷饭的狼狈，他今天倒是吃得从容。

眼前的男鬼外形的确惨烈，但裴宿却能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强烈到绝望的哀伤，不仅没有随着死亡而消散，反而成了越来越重的执念，深重无比。

绿影晃动，裴宿变出今天最后一枝杨柳，也放在自己衣服上，这才觉得心里那股沉重的悲恸稍有松动。男鬼造成的精神污染实在太强大了。

对方忽然一顿，裴宿可以判断出那空洞的脸在看着那抹绿意，她摇摇头，“我对你没有恶意。而且，我还可以把营养餐都给你。”

被削去嘴唇的骨骼轻轻开合，只淌下更多的黑血。男鬼一顿，伸出流血的手，在桌子上擦了擦，留下更多的血印子。

裴宿看着眼前瞬间变得拘谨的男鬼，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事，我待会儿自己收拾。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

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她。

“你认识那个长头发的怪物吗？”点头。

“你和她是亲属关系吗？”点头。

“是夫妻吗？”点头。

“你们有两个孩子？”摇头。

裴宿顿了顿，又问道：“你们有一个叫洋洋的女儿？”点头。

“你的母亲在阳光医院当保洁？”

男鬼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阵强烈的恨意和怨恨瞬间从他身上迸发，巨大的压迫将桌上的杂物都掀飞，裴宿眼前一黑，气血上涌，眼看旁边的置物架也摇摇欲坠，连忙丢了个柳条过去，“别激动！你要害死我了！”

杨柳枝对鬼类显然威胁性十足，血糊糊的男鬼微微退开，铺天盖地的情绪攻击也消退了。裴宿扶着置物架，心有余悸。

这要是造出个不得了的动静，下一秒那安保就要来收人了。

她严肃地坐回去，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男鬼，心情十分复杂。

他怎么突然情绪反应那么大？是对“母亲”，还是……

裴宿示意他重新坐下来，却看对方的目光似乎落在掀翻在地的饭盒上。她有些纳闷，里面的东西不是早吃完了？

“你要是想要这个盒子，就拿走？”

男鬼果然捡起了那个盒子，裴宿正好奇他能往哪里放，就看到他将饭盒扔进了自己空荡荡的腹腔，她察觉到一丝很卑微的欢喜。

她沉默了，这是，想要充作五脏，以作安慰吗？

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呃，我还有几个问题，你还愿意回答吗？”

男鬼依旧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有一个当保洁的母亲？”摇头。

看来他的怨气是针对阳光医院，想必他死得如此凄惨也是医院的手笔。但他的回应却出乎她的意料，裴宿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你的丈母娘是保洁？”依旧摇头。难道那个清洁工真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NPC？

裴宿正要再问，男鬼却站了起来，往窗边走去。她正奇怪，就看那血淋淋的手攀上了窗棂，看起来是要以鬼特有的方式离开了。

她恍然大悟，三十分钟了，客人应该走了。

她想了想，忽然问了一句，“喂，你愿意把这间屋子当家吗，要不要留在这里？”

眼前一晃，那身影又出现在她眼前，离得很近，伸出一双血手，似乎是要和她握手表示感谢。

裴宿：……

“不必了，呃，你随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但是我有时候需要过来，没问题吧？”

鬼缓缓点了点头，连身上的戾气都轻了一些，拘谨地在房间里，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想伸出手，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只会弄脏家具，便很消沉地收了回去。

裴宿没想到真的可行，虽然和鬼当室友挺恐怖的，但至少这鬼对她没有恶意，要是医院再给她拨个心怀叵测的同事过来，反而更麻烦。

科室规则说什么家，什么注意其他人的感受，一连串反常，似乎也正是为流浪鬼的入住做铺垫。

她将已知的线索串联起来，却仍旧不明就里。男鬼，女怪，洋洋，一家三口，却不知为何都在阳光医院游荡，如此巧合，应该不会和阳光医院没有干系。而且医院的很多规则也都指向它们，说明弄清楚在它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调查阳光医院的真相很重要。

还有，就是要想办法在绩效考核中脱颖而出，才能成功见到院长。

裴宿摸了摸血刃，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果然，想来想去，还是一劳永逸最好。与其刷什么绩效，不如直接干掉同事。今天护士长是不是还说过，病人死掉是要扣分的？她没办法对病人下手，但是病人杀掉病人却不受惩罚。二楼的病人虽然无辜，但三楼那些却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怪物化特征，怪物患者应该也属于罪恶的一环。

所以，她去找同事，越风闲负责三楼的怪物，完美分工。

下午就是一个机会。裴宿迅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和越风闲如此这般之后，两人便蹲在了三楼。他去手刃怪物，裴宿则守株待兔，等亲爱的同事来查房时，就非常愉快地送他们去死。

一个下午就干掉了四五个同事，而且还有不知多少个人因为患者的死亡而被扣了分。

熊琳琳说过，医院的护士大概有五十多个，这样下去，等周日的绩效考核，裴宿要拿第一绝对没问题。

她还去安全通道转了一圈，却没发现长发怪物的身影，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了，她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拿回那个娃娃。

晚上九点，裴宿准时下班，乘电梯去了五楼。

斑驳肮脏的走廊依旧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脚步声也被放大，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今天门上没有被画血手印，裴宿却不急着进去。等了没多久，果然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传来。

噔，噔，噔。

裴宿抬头，许若莲又已经快到自己眼前了。但或许是记恨裴宿的冷淡，今天她没有主动说话，一脸阴沉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裴宿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昨天还平坦的小腹，今天却微微鼓起弧度，但不同于那些被感染的怪物，她的小腹并不是突兀地肿起一块，而是圆润而舒展，仿佛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一般。

也正因此，那紧致修身的红裙被撑了起来，想必穿着也不会舒服。

“许若莲。”

今天裴宿竟然主动搭话了，许若莲一愣，犹豫地转过脸，却依旧矜持地保持着冷淡之色，“干什么？”

她的脸也更加苍白了，眼尾沉下淡淡的乌黑，跟昨日的状态完全不能相比。

下一刻，她眼前出现一朵蔫蔫的红玫瑰。

裴宿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下次，我会送你一朵开得正好的玫瑰。”

没错，这玫瑰的确是杨柳变成的，但裴宿将它拿出来的时候才傻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抵御男鬼的精神污染，那么生机勃勃的杨柳居然蔫黄了。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死玫瑰递给对方。

反正送花不是目的，她是想试探许若莲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许若莲居然真的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将玫瑰自然地接了过去。

“哼，得亏姐姐心胸宽广，你要是送别人呀，不得骂死你。”

她神情未变，笑吟吟的，似乎真的为收到了裴宿的礼物开心。

“不过你怎么回事呀？昨天还对姐姐不理不睬的，今天哪一出？嗯？小丫头，你不会不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吧？”

尽管脸色很差，但女子佯怒之态，的确生动鲜活。

怎么可能……许若莲不是鬼？

但她今天甚至刻意留心了一下，连电梯的声音都没有听见，许若莲绝对是凭空出现的。可是……难道是因为被使用后杨柳枝就失效了，所以才对鬼没用了？

“独居女性的确是要保持警惕呀。”

裴宿一脸天真地看着她，许若莲一愣，然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常之处。

“别怕，我就在隔壁。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帮你的。”

正要开门的身形一顿，回头，就看到那清亮从容的眼眸。

依旧是那句话。只不过，这次，是裴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