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风闲的手术究竟是什么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不仅要直面手术室怪物,而且从手术结果看,绝无生还的可能。
本来还忧心自己会先异化成怪物,却没想到危险先落在了他身上。
然而越风闲此时却只是一脸沉静地斜坐在病床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床铺,眼眸淡淡的,衬着那苍白的脸色,倒显得他比实际年龄还更小一些。
看到裴宿,他神情一软,“姐姐怎么逃脱的?”
裴宿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他却笑着看了她一眼,眸光浅浅。
“姐姐真觉得,那个鬼女孩的妈妈,就是我们碰到的那个怪物吗?”
“可是,这明明是那个鬼自己说的,而且它们明显认识,你是说……它在撒谎?”
越风闲摇摇头,“不,我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裴宿自然也想起了那个化为厉鬼的保洁。
“假如这医院出现了多个非人生物,而它们之间也又彼此有牵连……恐怕,阳光医院与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但为何有人成鬼,有人为怪,甚至还有一个情况成谜的老母亲……她的恨意,到底是对谁呢?”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不,并不是所有的都认识……”
然而越风闲听到电梯鬼的生平时,怔了怔,“那是……一百年前。”
他重新翻出手机,划开了那页发送失败的帖子。帖子的求救日期却只是在最近,阳光医院出现在大众眼前,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两人对望一眼,越风闲眨了眨眼,先开了口。
“且不说阳光医院,我忽然想起调查局记载过一宗陈年案例。曾经有一家人,短短一个月内,一家五口,有四个人都先后发了疯,精神失常,又因为各种未知的原因而离奇死亡。到了最后,这家人就只剩下一个小女孩,由于无人照顾,亲戚也不敢收留,她就被送到了孤儿院,然而,据那里的管理人员所说,这小女孩经常会在纸上画各种诡异而可怖的图案,嘴里喃喃自语着未知的字眼,还会发出野兽般的嘶鸣,让其他孩子恐怖不已。正当他们想将小女孩送到精神病院时……姐姐猜,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死了?”
“是的,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就在她被送走的第二天,孤儿院里忽然生起了一种奇怪的病,无人生还。”
裴宿倒吸一口冷气,“孤儿院的旧址,不会就是阳光医院吧?”
但越风闲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其实这件事是发生在另一个地方,离这里很远。可在看到那个院长变成的怪物后,又听到那个死者的出生年份……我却忽然将这几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他看向裴宿的眼睛。
“姐姐记不记得,刘长春在攻击你之前,说了什么?”
她的脸上有几分茫然,当时铺天盖地的精神压迫使她完全无法感知周身情况,她并不记得对方有说什么。
“他说——‘本来,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信徒’。”
裴宿忽然毛骨悚然。
“唉只可惜,我对这些事倒研究不多,早知道还能扯到这样的东西,我就该跟着陈叔他们好好学的。”
似乎是要缓解一下沉重的氛围,越风闲做了个鬼脸。
然而那股恐惧在心中缓缓生发,刹那间,各种破碎的图像在脑海中闪过,她喃喃道:
“在入职规则上,他们还有这样一条提醒——”
胸腔中似乎有某物随着她想法的运转而疯狂跳动着,叫嚣着,试图回应某个古老而可怖的事物,她狠狠咬了咬唇,精神力流转,压下了那破土欲出的冲动。
“‘本医院的一切都服务于人类整体利益。’”
她脸色有些白,“但或许,所谓的人类整体利益,也是一个幌子呢?我本以为院长才是最大的始作俑者,可恐怕……现在看来,他只是一个傀儡。”
是人类整体利益,还是,一切服从于……祂的意志?
裴宿忽然看向越风闲,“有没有什么规则是针对病人,说你们晚上必须待在病房里的?”
“没有,关于夜晚的只有一条,就是不要随意离开房间。”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副本给患者布下的陷阱并没有那么多,但当非人生物破门而入时,却也没有规则可以保护他们。
她吐了口气,神情坚定。
“那么,今天夜里……要一起捉鬼吗?”
下午,上楼给男鬼送营养餐时,她很高兴看到对方只是看起来蔫了一些,黑气没那么多了,但依旧还是一个很吓人的鬼。虽然不知道刘长春现下如何,但显然在上午的缠斗中并没讨得什么好。
而且对方似乎对她更尊敬了。裴宿猜测是因为和鬼女孩重逢的缘故。但她并没有看到洋洋,想必每个非人生物的出现也都受到不同的规则限制,要想让它们对她消除敌意也需要不同的契机。男鬼,是需要主动送营养餐;女怪,则是因为她也被怪物污染了,所以会被看成同类;洋洋,应该就是要帮助她和家人重逢。但,假如越风闲的猜测没错的话,保洁,应该是女怪的母亲,她的出现条件不明,而且本质上,她变成怨鬼也和裴宿的推手脱不了干系。
因素实在太多也太复杂,然而最终考验就在后天,不管猜想对与否,都只能先这么做下去。
她也放弃杀掉自己的同事了。现在证明,规则上明面的疑似通关条件,实际上又是一个阴险的陷阱。
而他们今晚打算捉的鬼,就是那个出现在职工宿舍,每晚坚持不懈骚扰裴宿的鬼婴。它不可能和其他东西毫无关系,凭空出现,又或许,解决它身上的谜团,也就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
至于手术室怪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裴宿想法转了一圈,看到男鬼已经吃掉了那些血淋淋的营养餐,正在非常居家地擦玻璃,擦过的地方,不仅会留下一层红褐色的痕迹,还有缭绕不去的血腥气。
她倒也不介意。左右这东西也不算个人,科室规则对它没有限制。而且,相比之下,他简直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室友,也不怕他对自己暗搓搓使坏了。
暗搓搓使坏……某个委屈的声音又在她心里勾出一道涟漪来。
裴宿一顿,再次在脑海里呼唤了一句:“系统?”
“……嗯。”
半晌,终于还是传来了回应,似有若无,像湮没在琉璃世界里的一朵新雪。
语气轻微,还隐隐有几分疏离,与以往的神采飞扬腻腻歪歪可谓大相径庭,但好歹是不再装死了。
裴宿有些郁闷,“你怎么回事?”
“我不明白宿主的意思,但请您放心,我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系统,希望以后能给您最多的助力。”
一字一顿,无比端正,却让她愣了一瞬。
“你……鬼上身了?”
“我只是一个系统,不存在鬼上身的问题。很抱歉宿主,我近来反思了一番,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格曾给您带来多么大的困扰。以后我会最高效精简自己的措辞,并且只会在合适的时机出现。”
沉默了几瞬,那道清冷的声音又缓缓说道。
“当然,若您有需要,依然可以随时呼唤我。”
若非那声线还有几分灵动,她是真要怀疑自己那个人性化的系统也成了只会播报关键信息的冷机械了。
可是……虽然以往的系统总喜欢毒舌调侃,没个正形,她有时也会被气个不行,但鲜活的系统却让她有一种没来由的亲近。眼下这个……或许听起来可靠了很多,却让她有些失落。
她犹豫地问道,“我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导致你被返厂检修了?”
“没有的事,您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失职。……请您继续做任务吧。”
声音消失了,裴宿对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一时沉默。
半晌,她才“啊”的一声,赶紧退到一旁,愣愣地看着男鬼不知从哪里薅来了一个拖把,浸着血水,乐滋滋拖地,连脑袋上的黑气都在悠悠打转。
她皱了皱眉,掩下心里纷飞的情绪,走了几步,拦在那只鬼面前。
空洞的眼眶不解地冒着血。
“你去过我家吗?”
咔嚓,拖把居然被捏碎了,断木头颓然落地,眼前鬼抖了起来,肚子里装着的饭盒也被晃得叮当作响。
“呃,我不是要怪你,我是说,我家里有鬼,你能不能帮我逮住它。放心,我还是会给你送饭的。”
男鬼这才放了心,用那张空洞的脸对着她,上下颌骨交错了一下,裴宿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没想到真的可行,在阳光医院,鬼远比人类更为自由。
也没想到又是电梯鬼给了她关键线索。刚才乘电梯上来的时候,那绿东西一直叽叽喳喳着邀功,在电梯里撞来撞去,嚷嚷着晚上要去她家里玩,裴宿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它忽然来了一句:
“嘤坏女人一点都不知道心疼鬼的……我为了帮你拦那个怪物可是牺牲了不少呢!你你你也没给我说那个可怕的家伙也会来啊,幸好它们几个打起来完全没管我,不然我一定要被吃掉的啦!啊啊啊坏女人不讲义气,我讲义气,坏女人,坏……哎呦哎呦,我错了,不要打鬼嘛……”
裴宿揪着它的后脖颈,黏糊糊的手感跟烂泥似的,她却完全没注意,只是盯着它,问道:
“你说,‘那个可怕的东西’?哪个?”
“嗯?坏女人原来记性不好,就是我今天跟你讲的,潜伏在你家附近的那个可怕的大家伙呀。”
绿东西拼命咕嘟着,想要挣扎,却被裴宿的手钳得紧紧的,只能吊在她手里生闷气。
不过一听她愿意让自己今天去她家里玩,它就又高兴了。
只是……希望晚上的“热闹”,别吓到这个怂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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