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已经换了寝衣上床歇息,半睡半醒间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她当即清醒过来,用手帕掩了口鼻,又轻声掀了被子下床去查看。
地板泛着凉意,她赤足走在上面,整个人清醒而沉着。
门外响起窸窣声,似乎是有人走远了。
永嘉循着声音过去,发现窗纸上被捅出一个洞。她从里面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是在南薰殿外值守的侍卫,一个则是侍奉她的婢女。
这两个人拉拉扯扯,那侍女左右张望着,不时嘱咐侍卫一句,似乎是不太放心。
侍卫在寒风中缩着手,脸上神态愁苦,又带着点畏缩。
永嘉将殿门从里面搭上,又推开殿后的窗子,踩着凳子翻了出去。
雪天路滑,后面又是小花园,她落地时一个趔趄,抓住窗棂才没有摔倒,可脚踝还是扭得生疼。
永嘉尝试往前走,刚动一下脚踝就一阵剧痛,殿门在此时被推开,她听到有人缓步走了进去,而后门又被关上。
永嘉将窗户轻声拉上,蹲在窗户下等脚踝的剧痛感过去。
一窗之隔,她听到侍卫走到了里间,似乎是发现床榻上没人,不过一会儿就又快步跑了出去。
永嘉刚松一口气,就听到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婢女和侍卫一起进来了,永嘉依稀听到婢女说:“今天的事必须成,我已经把宫门关了,她跑不了。我去外面,你在里面找。”
侍卫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两人就开始分头去找。
永嘉攥紧了衣袖,将自己蜷缩在窗下,尽量减少存在感。
她思绪纷杂,且不说跑不出去,便是跑出去了,竟也不知该去向何人求助。
这宫里的人大多有所图谋,她竟想不到一个能真心帮她的人。
正想着时,殿内的脚步声靠近了,她听到有人来到窗边,推开了头顶上的窗户。
永嘉屏住呼吸,后背紧贴在墙根上,生怕被人发现。
好在那侍卫只是四处看了看,就又关上窗户走远了。
永嘉刚松一口气,就听到侍女低声喊:“在这,快抓住她!”
关上的窗户被重新打开,侍卫看到后立刻就要翻出来。
永嘉忍着脚踝的疼痛站起来,往小花园里跑去。
婢女和侍卫一前一后堵上来,永嘉被挡在小花园,再也无处可逃。
宫女催促道:“快点,把她弄进去,她要是反抗,就直接在这里。”
侍卫大步冲了上来,伸手就来要抱她,永嘉想要往后躲,却被婢女往前狠狠推了一把。
她脚踝疼得厉害,身子往前倒去,被侍卫抱了个满怀。
婢女在一旁催促:“把她弄进去!”
永嘉一阵头晕目眩,被扛在肩膀上带回殿内,扔到柔软的床榻上。
她忍着疼痛坐起来,尽量让自己冷静:“你敢动我,不要命了吗?他给了你什么,我可以给你更多。”
那侍卫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量,而后开始扯身上的衣服:“晚了,老子没有回头路了!”
永嘉往后退去:“你有,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尽全力帮你。”
“不可能了!”侍卫扑上来抱住永嘉。
永嘉把手伸到枕头下,够到一把剪刀,正要动手时听到宫门被踹开,赵腾的声音随之传来:“陛下在此,谁敢造次!”
那侍卫愣住了,永嘉趁机把剪刀扎到他身上,又一脚将他踹下去。
殿门被打开,宣德帝沉着脸色进来,火光辉映下,只见永嘉坐在床上,手里握着剪刀,那侍卫则倒在地板上,抱着被扎伤的胳膊哀嚎。
看到永嘉清白尚在,他松了一口气,上前将自己的裘衣披到永嘉身上:“朕给你做主。”
宣德帝沉声道:“都带上来。”
羽林军将两个人押了上来,一个是侍奉永嘉的宫女,一个是安王妃的贴身婢女青琐。
在宣德帝的审问下,他们供出了安王妃。
永嘉握着剪刀的手松开了,她觉得心里一阵冰冷,仿佛才感受到灌进胸腔的风雪。
宣德帝道:“将安王妃带进宫,不许惊动任何人。”
赵腾应道:“是。”
宣德帝将人都支走了,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永嘉的肩膀。
原本正在出神的永嘉立刻往后退去:“我没事。”
宣德帝在她身旁坐下,烛火跳跃的光落在她脸上,显得温和沉静。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抗了多日,宣德帝终于按捺不住挑明了心思:“永嘉,做朕的贵妃吧,朕许你泼天富贵,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永嘉把紊乱的心神打包收拾了,看向他问:“陛下这是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安王妃没有理由动手,她只想让桑桑回到自己,更有理由动手,是皇后。
宣德帝道:“她只有皇后的虚名罢了。”
永嘉追问:“那如果我也想要这个虚名呢?”
无故废后是失德之举,更何况永嘉为燕国女子,自然当不了皇后。宣德帝道:“有朕的宠爱还不够吗?”
永嘉不想再和他纠结下去,而是问:“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安王妃?”
“毒酒,匕首,白绫,由她选一个。尸首以王妃之礼厚葬,对外称暴毙而亡。”
宣德帝说完看向永嘉,原本以为她会不忍心,却见她神色冷清,只是道:“我想再见安王妃一面,至于青琐,我想留在身边。”
“都随你,”宣德帝道:“那婢女揭发有功,你想留就留着吧。”
·
安王妃被宣召入宫时,就知道自己败露了,这一走就是有去无回,她只恨没能把桑桑救回来。
她的夫君安王,从来得过且过,又已经收了好几房侍妾,她指望不上,临走前竟无人可嘱托。
到了宫里,永嘉已经在等着她。两人之间是端些毒酒、匕首和白绫的赵腾:“陛下让王妃自个选一样。”
安王妃选了毒酒,一饮而尽。
赵腾看着她咽下,就带人退了出去。
毒酒入喉,嗓子并不太舒服,安王妃声音有些喑哑:“你都知道了。”
永嘉问:“是皇后指使的,对吗?”
“对。”安王妃承认得坦荡,“我去求皇后放桑桑出宫,她让我对付你。”
永嘉声音发沉:“我从未对不住你。”
“那又如何,为了桑桑我什么都愿意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安王妃道,“所以即便到现在,我还是要求你,替我照顾桑桑。”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永嘉朱唇微启:“我会照顾她直至出嫁。”
安王妃唇角已经渗出鲜血,却还是向她跪下叩首:“我欠你良多,还请不要因此疏离桑桑,她只将你当成公主姐姐。”
“我知道。”
永嘉从她身旁走过,出了殿门,走进了大雪中。
她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父皇母后离开时,她觉得天都塌了,也想跟着去。
清漪离开时,她大哭了一场。
如今安王妃也离开了,她只是觉得心口有些闷。
或许再过段时日,她就能心如玄铁了吧。
翌日,永嘉去金华宫找桑桑,见她正和几个侍女踢毽子,脸上荡漾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别提多开心了。
崔婕妤来到永嘉身旁:“我没让人告诉她,小小年纪,知道了定会伤心的。”
永嘉道:“多谢,还请您替我继续隐瞒。”
崔婕妤叹息一声:“纸是包不住火的,能瞒一日且瞒一日吧,年幼丧母这是可怜。”
她说完就在婢女搀扶下离开了,桑桑恰好回过头来,高兴地叫她:“公主姐姐!”
永嘉走上前,询问她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寝殿里的炭火够不够。
她现在只能尽量弥补桑桑缺失的那些关爱了。
·
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的同时,永州也下起了鹅毛大雪,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停的迹象。
之后一连几日,天气更是一日冷过一日,甚至开始有人冻死。
不过十日的功夫,永州的雪灾就已严重到不可收拾。
消息送抵京城,太子李冕主动请旨前往永州赈灾,宣德帝见他果敢有加,当场就允了。
这些事发生时,永嘉还在后宫里每日陪着桑桑,并想办法拒绝宣德帝愈发越界的举动。
她有一种感觉,宣德帝的耐心快耗尽了,如果还是不能想出彻底解决的方法,她最后只能被迫就范。
一日午后,宣德帝遣赵腾请她去建章宫,永嘉称病推脱。
赵腾笑着道:“公主已经推拒了两次了,今日再不去,陛下就要着急了。”
永嘉不想惹怒宣德帝,只能起身前往。
她来到御书房时,宣德帝恰好在偏殿和见朝臣,赵腾就将她放了进去:“陛下让公主在此稍候。”
永嘉解下身上的氅衣:“你们都出去吧,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是。”赵腾挥手屏退了众人,这里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书房里布置得华丽大气,一旁的书案摆满了奏折,永嘉走过去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一本奏折上。
那是萧启琮的字迹。
出于好奇,永嘉拿过奏折,打开看了起来。
她的目光从那些字迹上掠过,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难看,最后竟将奏折摔到了地上。
永嘉踉跄半步,扶着书案站稳,垂眸盯着奏折上的朱批。
原来,伐燕之事,是萧启琮提出来的,可笑她还欣赏对方是个将帅之才。
怪不得萧启琮说她愚蠢至极,灭国到今日,她才弄清楚真正的仇人。
宣德帝和萧启琮,谁又是无辜的呢?他们君臣一唱一和,却要她燕国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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