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在昏睡中依稀感受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她心生烦躁,却又无法抬手阻止。
等到醒过来时,只见宣德帝正坐在床榻边,还握着她的手。
永嘉把手抽回来,就听宣德帝哀戚地道:“今日朕下旨废了太子,朕一直都知道他资质平庸,可他毕竟是嫡子,朕真的不想废储,可他实在是……”
永嘉早已饥肠辘辘,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这诉苦水,干脆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可宣德帝依旧不肯罢休,在她身旁喋喋不休地念叨,说到动情时,甚至带了点哽咽的感觉。
永嘉缓缓睁开眼,从他的话里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终——太子李冕被废,李灼被立为新太子。
这件事背后萧启琮自然没少谋划,可是林晟又为何会牵扯其中?
永嘉霍然起身:“我要见林晟。”
宣德帝身为帝王,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已经神色如常,除了眼尾的疲倦与平日并无不同:“林晟犯下这种事,朕必须要杀了他立威。永嘉,此事由不得你任性。”
永嘉道:“我没有要求你放过他,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同为燕国人,我理当去送他一程。”
“朕已下旨,三日后将他处死,其妻儿收为收为奴婢,行刑前,朕会命人送你去刑部见他。”宣德帝握住她的手,“但是永嘉,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永嘉理直气壮道:“我没什么能用来换的,陛下就当是因为燕国偿还给我的吧。”
宣德帝闻言笑了笑,她和云儿一样伶牙俐齿。
永嘉并不知道因为母亲,她又成功躲过了一劫。
·
三日后,永嘉起了个大早,自宫门处坐上马车后,往刑部而去。
这是自来到卫国以来,第一次离开皇宫,她看着大街上热闹的景象,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车马按照宣德帝的吩咐,径直来到刑部的监狱所在。
永嘉戴上帷帽遮了面,被青琐搀扶着下了马车。
跟着仆人走进漆黑阴暗的刑部大牢,青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里面竟比外面冷得多。
永嘉对身后跟着的宫人道:“不必再跟,在这里候着就是。”
那些人面露犹疑。
永嘉就道:“我跑不掉的,就算能跑出刑部大牢,也跑不出京城。”
那些人想她说的有道理,就应了声,在门口等着。
永嘉随人走了进去,刑部大牢不仅看上去阴森可怖,里面更是骇人至极。一进去就是扑鼻的血腥味和难以承受痛苦的呻吟声。
墙壁和地板都是黑黢黢的,走在上面还有些黏,永嘉低头打量许久,才明白过来那些都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迹!
他们拐了几个弯后,最后来到了角落里的一间牢房。
永嘉往里面看去,只见那人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单薄囚衣,侧身躺在草席上。
看守将牢门打开,锁链的碰撞声将林晟吵醒,他转过身来,永嘉这才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看到她后,林晟将衣领收了收,声音沙哑地问:“可是永嘉公主?”
永嘉让青琐在外面守着,自己摘了帷帽进去:“是我。”
林晟起身要拜,永嘉伸手拦住:“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见你一面,就不要耽搁在这些虚礼上了。”
“公主说的是。”林晟捂着伤口,倚着墙根坐下,“公主可是有话要问我?”
永嘉在他身前蹲下,低声问:“你怎么会搅进储君之争里,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永嘉一直待在宫里,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每每焦心至极,却又无从下手。
林晟道:“萧启琮答应帮我复国。”
永嘉黛眉拧了拧:“他若是骗你的怎么办?”
“我觉得他不会骗我,更何况,”林晟道,“他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公主身处宫中,卫国局势应当比我看得清楚些。萧启琮和四皇子联手,其他皇子根本不是对手,燕国要想复国,必须过他们这关。”
永嘉在一旁坐下,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想有些矫情,可是一想到是他请旨攻打燕国,也是他在城门外逼死的父皇母后,我就忍不住心头的恨意。”
或许是难受得厉害,林晟倚着墙壁,好一会才开口:“起初我也这样想,可是人活着,不可能总是春风得意,也会有失意落寞之时,此时就得韬光养晦以待来日。勾践卧薪尝胆方可破吴,韩信忍受胯下之辱,才有机会建立一番功业……”
永嘉抱着膝盖,陪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的气息那样微弱,有好几次,永嘉甚至以为他昏过去了,可他又会重新醒过来,说:“公主不要怕,臣再不济也能撑到刑场。”
他们在里面说了没多久,就听到有脚步声走来。
永嘉抬起头,只见李灼带人走到牢门前,冷声道:“时辰已到,该去刑场了。”
林晟对永嘉道:“公主也该回去了。”
永嘉站起身:“我会照顾好姜夫人和林小公子的。”
林晟却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似有难言之隐,永嘉附耳过去,就听他道:“如若公主必须依附一方势力的话,就选萧启琮吧。”
永嘉心头颤动了一下,她知道林晟是为她好。
林晟松开手,倚在墙壁上道:“臣恭送公主。”
永嘉没再说话,转身出了牢房,而后就一直往前走——她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
出了刑部大牢,湿冷的空气扑鼻而来,永嘉抬起头,只见愁云惨淡,她轻声道:“又要下雪了。”
青琐担忧地看着她:“公主,我们……”
身后跟着的侍卫打断道:“公主,该回宫了。”
永嘉虽然还想见萧启琮一面,亲自问清楚那些事,奈何身后有人跟着,还是只能上了马车。
马车行至京城主干道时,后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铁甲碰撞声。
马车也随之避让,暂且停在了路边。
永嘉挑开帘子去看,只见为首的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启琮,他身后是整齐的黑甲军——无往不胜的卫国铁骑。
再往后,则是押送的囚车,永嘉一眼看到了身处其中的洛北书和燕庞!
她大惊失色,一旁的青琐也忍不住低声道:“是殿下和公子……”
永嘉呼吸急促起来,在震惊和愤怒中冲下了马车,几名侍从想要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谁敢拦我!”
萧启琮注意到这边的声响,侧目看了一眼,眸色当即沉了下去,手也攥紧了缰绳。
果然,她最在乎的还是那个姓洛的。
听说他们青梅竹马,还定有婚约,看来是真的了。
亲卫注意到他的变化,就道:“侯爷,四皇子已是储君,你也手握铁骑兵权,若是真的喜欢,不如直接带回府中,也可省去许多麻烦。”
还不待萧启琮开口,永嘉就已冲了上来,却被随行的铁骑拦住了。
洛北书和燕庞也看了过来,燕庞趴在囚车的空隙里,扯着稚嫩的嗓子喊皇姐。
洛北书则看着永嘉,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道:“绾柔,回去。”
萧启琮命令队伍继续行进,自己驱马来到永嘉面前,居高临下道:“放开她。”
那些人立刻退开了,永嘉怒视着他:“先是我燕国子民,再是我父皇母后,如今又是他们,你究竟还要做什么?!”
她虽愤怒,却也只是无能的宣泄,因为她根本毫无底气。
萧启琮没理会她的怒火,只冷声道:“你许下豪言要自荐枕席,现在还敢吗,绾柔?”
永嘉被他的眸光震慑住了,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青琐扶住她:“公主,先回马车上吧。”
萧启琮瞥了一眼她震骇的模样,而后扬长而去:“会有人去接你,来不来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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