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终于达成了一致,蓝斑举起鼻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吹得面前的《所有法》“沙沙”地翻页。
他用鼻子将《所有法》摁住,宣布道:“就‘杏仁于何时采取何种方式参与庭审’这一议题,我们已经得到了结论——杏仁是在我即将要做出判决时才到达审判庭,才真正参与到庭审中的。”
杏仁攥紧衣摆的手稍微放松。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听蓝斑继续说道:“虽然是这样,但庭审已经进行了很久,原告大脑已经出示了很多的证据,做出了很多的论证,那些证据与论证都很有力,那些都是已经提交给《所有法》被它确认、承认过的。”
手重新攥皱了衣摆。
周围很安静,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蓝斑。
“那些都是有效的。”
“这么长时间的庭审,也不能完全推翻,所以——”
蓝斑被眼镜掩盖的眼睛如同巨大的湖泊,他很庄重地注视着杏仁说:“被告杏仁,请你听清楚我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现在只能为你争取一段申辩的时间,请你直接就‘你是杀害你的大脑的凶手’这件事情做出最终的反驳,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请你务必拿出最有利的论证。”
压力再次聚集于她。
短时间高频次的压力令她额头冒汗,绿色的侧边刘海黏在额头,又被她不舒服地扒拉开。
这已经很好了。
能够争取到一段时间,能够让她做出一段论证,这已经是非常来之不易的结果了。
她能察觉到,这已经是决战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打起精神,坚持完最后的论证。
可是,她究竟要从哪方面开展论证呢?
这段论述必须有力,信息量也要足够,要通过很少的语言达到很大的效果,最好能够从根部打翻脑子的整个论证,让它所做的一切成为无用功。
为了方便她做出论证,蓝斑吩咐助手将庭审的记录本拿给她看。
她快速翻过她已经听过的部分,直到翻到第三部分她完全缺席的地方才放慢翻页的速度。
她高度集中注意力,一行一行地浏览——不愧是筹备这场审判良久的脑子,每一条论证都堪称无懈可击,人证、物证、论述都是充足的,甚至充足到快溢出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不能从论证的细节上面与脑子争锋。
那应该从那里入手才足够有力呢?
生物钟赶时间一般快速地摆动着,底下的证人们焦躁地躁动着。
杏仁尽力保持冷静,汗水从额头滴落,也顾不上擦拭。
她很快翻阅完整个记录,又再次返回第一页,目光重新落到了最大的标题——【杏仁屠脑案】
她的脑海中忽然回旋着刚刚蓝斑说的那一段话:“你的大脑控告你是杀害它的凶手。”
她是……杀害大脑的凶手。
她……
杏仁灵光一闪,那么她只要证明,她不是杀害大脑的凶手——这话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废话,但是……若是凶手另有其人,或者这干脆就是一场多凶手案件……
那么她的罪责是否就可以降到最低呢?
这个论证并不难,甚至她之前气得醒来时所说的就可以拿来直接使用,只是当时时间比较紧急,她的情绪又在气头上,所以论述的不够完整。
那现在……
好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只能冒点险了。
杏仁下定决心,一把放下那本庭审记录。
“被告杏仁,你阅读完毕了吗?”守在旁边的助手迫不及待地将庭审记录收回。
随着助手返回蓝斑身边,证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也逐渐放缓,眼神再次齐刷刷聚焦于杏仁。
这场持续很久的审判,终于要有结论了吗?
“杏仁,你要开始你的论述了吗?”蓝斑再一次摆正身体,换上审判长冷静稳重的腔调。
“是的。”
杏仁一本正经,藻绿色的眼睛中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光芒。
她身体微微前倾,长长地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说:“审判长大人,我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伤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它们全都谋划着杀害我的脑子,当然我不是推卸责任,但【屠脑】这份责任我实在不能完全担负。”
在审判长还没有说话时,脑子就率先拍桌子,起立指着她道:“你就是想推卸责任!”
不然呢?
“当然没有。”
“脑子朋友实在误会我了。”
杏仁摆摆手,故作无辜:“关于我的责任,我当然责无旁贷。但不该我承担的我也一定不能承担。如果我就这样草草认下所有的罪行,这不是包庇了真正行凶的人,让真凶白白逃脱?”
“如果是那样,不是要使公平正义的《所有法》蒙羞。对惨遭毒手的脑子也太不公平。”
见杏仁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审判长终于清楚——
今天这场审判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他认命般叹息:“所以被告你是认为真凶另有其人?”
“那当然!”
“既然你认为真凶另有其人,那你认为是谁?”
“太多了,我简直数不完。”杏仁伸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首先,我吃的食物都是伤害我的脑子的食品,这就得责怪食品供应商,他们完全忽视食品的安全,才导致我吃下了不健康的食物。”
“我没有钱买健康的食物,这又要责怪【钱】还有【健康】,都怪【钱】总是那么稀少,不能让我足够使用,还要责怪【健康】,因为它如此昂贵,竟然是我这样已经很努力的社畜也不能够担负的奢侈品。”
说到这里杏仁都有点心虚,但她觉得那个叫做【内耗】的东西都可以成为【赞助商】,那么其他词语也可以当做【罪犯】来推卸责任吧。
“然后我晚上睡不着觉,这事得怪我的工作、领导,以及……【社会风潮】。”
杏仁又偷瞄了一眼审判长,看它一脸凝重的模样,她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审判长大人,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我所处的世界与时代,我必须向您申明,在我们这里,熬夜可是一个人人都在做的流行事,是都市丽人必备的时尚单品——不熬夜都无法证明你是一个都市人。”
“有时候,就算我不愿意熬夜,我隔壁的其他‘都市人们’也要彻夜狂欢,令我无法入眠。”
“我要责怪我脑内的噪音,原告脑子,我真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它真的太吵了,没有人能够在和它共处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脑子:……
“我还得责怪灯光,街上的那些霓虹灯,每天散发着光污染,您听说过污染吗?那都是坏东西,它一定也是破坏我大脑的元凶。”
“还有我的基因,虽然有些不合适,但这事真的得怪它,”杏仁一身正气,“您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面临着和我一样的境遇,可是其他人的大脑怎么没有堵塞出血呢?”
“那实在是我的基因不好,才让我的大脑生的如此脆弱。”
“虽然很不好,但基因这事真就得怪我的父母,他们选择了彼此……”
“还得责怪随机性,缠绕在一起的恰好是他们基因中劣质的那一部分。”
“还得责怪社会和政府……责怪不公平的公民等级制度……”
“责怪家门口整夜嚎叫的野狗……”
杏仁越说越起劲,最后已经能够全然抛弃心虚,完全放飞自我。
甚至说得太真切,令自己都有些伤心。
“……”
助手在旁边疯狂地记录。
蓝斑在那边止不住地叹气。
脑子则双手环抱,一幅防御不信任的模样。
当杏仁说到第五十九个“可能犯案的真凶时”,蓝斑终于忍不住了:“那个杏仁……”
“我还要怪……”
“杏仁!”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大了些。
他早该想到的,脑子都这样,主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听到审判长的呼喊,杏仁一瞬间闭嘴。
蓝斑深呼吸几下,释放了些压力:“杏仁,我已经完全理解了你的意思,你不必再说了。”
“所以你的观点就是,杀害脑子的凶手另有其人,最起码不是你一个,对吧?”
“是的,审判长大人。”
得到确切地答案,他疲惫的揉揉头,叹息:“要把你所说的人全部都调查一遍,控告一遍,这可是个大工程。”
虽然如此,他也得强打精神,他又一次看向脑子,它的颜色已经逐步恢复成和墙壁差不多的粉红色,看起来比之前好说话很多,但他也没有掉以轻心:“原告大脑,对于杏仁提出的新主张,你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杏仁是在推卸责任,”脑子说,“就算我退一步,认可杏仁不负杀害我的全部责任,但她起码也是主谋。”
“原因呢?”
“原因就是,我只认识杏仁一个人,只有她能够直接的作用于我,她刚刚说的那四十、五十、还是六十多个人我根本不认识。”
“你不认识不代表不存在,”杏仁一幅痛心疾首、嫉恶如仇的模样,“就像你之前跟我所说的一样,我们的世界只是一个很小的世界,世界上还有更多更高级的世界,都是我无法认识的。”
“那么这个道理对你也应当成立。”
“审判长大人,请让我打一个很简单的比方,假设脑子是鱼缸里的一条鱼,而我则就是自动喂食的鱼缸,鱼缸每天都会往水里丢入鱼食,可是有一天,鱼缸储存的食物耗尽了,于是也就没有办法喂鱼。”
“于是鱼被饿死了,它就一直怀恨在心,认为是鱼缸害死了它。”
“但是,这件事情究竟是应该责怪鱼缸,还是忘记给鱼缸添加食物的人呢?”
“相信英明的您和公正的《所有法》心中自有论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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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推卸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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