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空旷的街道只有一个身影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顾轻雨和月如换了衣服,借助她的身份出来。一身浅嫩绿色的衣裙被水浸湿变得深沉,贴在身上又重又冷。让原本已经降低的体温又再次升高,如火般灼烧着她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也变得一阵白一阵黑。
随后就失去意识。
顾轻雨感觉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身体沉重无力,她挣扎着想醒来,却怎么样也醒不过来。
为此她感到害怕,更加想用力挣脱,想逃离这令她感到窒息的黑暗。
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
恍惚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又闻到那股熟悉的药香,那一声温柔低沉的“不怕”令她莫名感到心安。
顾轻雨睁开眼,发现她在一间药堂里。身下是单调的木板,却被铺上柔软的丝绵被,身上也盖着一张不厚不薄的被子。
“姑娘既然醒了请先别动,老夫在诊脉。”
隔着一层棉纱,大夫在另一边,一只粗粝的手穿过棉纱正搭在她的手腕上。
半响,大夫收回手,“姑娘已无大碍,后面只需注意休息,按时喝药就没事了。”
“多谢大夫。”
老大夫应了一声走了。顾轻雨也不知道这个房间还有其他人。直到一只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手递了杯茶过来,顾轻雨才发现层层棉纱后面还有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递过茶杯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是男人的手。
“多谢。”顾轻雨接下茶,没有喝。
那人递过茶就收回手,没有半分逾越。
“请问公子是药堂的人吗?现在什么时辰了?”顾轻雨担心出来的时间太长,假扮她在房间里的月如会被人识穿。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
“辰时。”那人回答简便。
顾轻雨急虽急,礼数也会做全,“多谢公子。”她将身上的带过来的钱拿出一部分递给那人,“多谢公子相救之恩,轻雨无以相报,只能以微薄的钱财相报,望公子不要嫌弃。”
“我也只是刚好路过,顺手之事。
”那人声音清冷沉稳,隔着棉纱,顾轻雨能看到他的脸似乎朝她这边偏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他说:“钱财对于我来说只是身外之物,我自年少体弱,苦于疾病折磨,富贵也好,权力也罢,对我来说如同过眼云烟。”
顾轻雨收回手,“公子想法豁达,小女子敬佩。”
那人又轻笑一声,似乎在自嘲,“豁达,并非我所想。”话题一转,他又提起顾轻雨的事,“姑娘应是当朝顾太傅之女,你和病弱丞相的婚事现在满堂皆知,可怨,可悔?”
顾轻雨不好奇他怎么知道,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她抬起双眸望向棉纱后的那人,反问道:“何怨,何悔。”
“寻常女子家,找夫婿不就想求一个健康,体贴之人相伴后半生,传闻那楚时宴冷漠不近人情,更重要的是他身体不好,常年喝药。姑娘你就不怕他活不到暮年,剩余日子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
“生命有限,做的事情无限。”顾轻雨也有想过类似的问题,“如果他愿意,我能陪着他在有限的日子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两人相处的点回忆,也够独自留下的一人回味半生。”
“蝼蚁虽寿命,它们的一生也不辜负时光,勤勤恳恳,只要公子不负,何以惧怕。”
短暂的静默,那人才再次出声,“看来姑娘才是那个豁达之人。外面已经备好马车,姑娘可以乘坐回府。”那人没有说再会,顾轻雨只听到开门声后又关上门。那人离开了。
伴随他的离去,屋中的药香味也淡去不少。
顾轻雨结钱的时候才知道那人已经提她付过。药房外只留下一辆马车和车夫在等待。
马夫驾车水平很高,一路上没有颠簸,车厢里也铺着垫子,挂着散发清香的香囊。顾轻雨不是没有好奇那人的身份,只不过她即将要嫁人,不便与陌生男子牵扯太多。
顾轻雨回到府上时,已经晚了。
她猜想过月如会因为她受牵连,可没想到是一副这样的情景。
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跪在院子中,她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个丫鬟提着一桶水,拿着木勺装水不断往她身上泼去,一桶接着一桶,几乎不给人呼吸的间隙。
“给我泼,泼到她肯说为止。”陈婶在一旁坐在椅子上,磕着瓜子品着茶,悠哉看着。
月如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小衣,双手环抱自己,低着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住手。”
顾轻雨跑上前,抱住了月如,提她挡下来不及收住的水,这水比平常的冰冷,有没来得及融化的冰块一同砸在身上。月如已经被折磨的近乎昏迷,虚弱地任由顾轻雨抱在怀里。
“小姐,你回来了。”月如半睁着眼,头发衣服不断滴着水。顾轻雨替她擦去脸上的水,“对,我回来了。”
“呦,大小姐回来了。”一旁的陈婶讥讽地笑着,“我们也是担心小姐你出事,问这个丫鬟也不回答,照顾不好主人就要受惩罚,我也是依例行事,大小姐不会责怪我们这些下人吧。”
顾轻雨几乎感觉不到月如的体温,太冷了,她冷,月如比她更冷,她刚扶着月如起来就被人阻止。
“大小姐,月如这丫鬟惩罚时间还没到,夫人要求她在此跪到日落之后。”
现在也不过是辰时过半,跪到日落,加上寒风入骨,就算能熬到那个时候,身体也会落下病根。
“停下来干什么,继续泼。”陈婶指挥那些人继续动手,她也拿起水勺装满对顾轻雨说:“大小姐请让一下,不让到时候泼到你就不好了。”
“小姐,我没事的。你先走开,你身子不好,不要让自己再生病了。”月如这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手也不断推着让顾轻雨离开,这样的她更让顾轻雨内疚与心痛。
“我说了,停手。”顾轻雨一手护着月如,双眸微红看向陈婶。
“上去,将大小姐拖开。”
“是。”得了命令的两个丫鬟不敢得罪陈婶,走到顾轻雨两边,一时不敢动手,迟疑的看着她,“大小姐......”
顾轻雨也不想让这两人为难,轻声对月如说:“你等我一下。”
陈婶见顾轻雨放下月如站起来,以为她想通了,笑的更加得意张扬,“这就对了,大小姐也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顾轻雨走到她身边,陈婶没有意识到顾轻雨的意图,张嘴准备叫人继续,没想到被一桶水由头浇下,因为没有防备,甚至嘴巴也吃进不少的水。
“你!”陈婶被这水浇的一身湿,下意识叫骂。到嘴边又意识到顾轻雨是主子,只好忍住即将要咒骂吞回去,“大小姐是何意,奴家要教训奴婢也是按照规则行事。”
“你也是我家的奴婢,我的话你不听从,我也是只是给你个教训。”顾轻雨冷着脸,说出她平时最讨厌的词,“教你什么叫尊卑贵贱。”
“大小姐要教训小人何必亲自出手,府中大小事务都是要经过夫人同意,更何况我是夫人的人。”说到这里,陈姨的底气好像足了,胸膛挺直,下巴抬起。
“所以这事是柳姨娘下令的。”顾轻雨肯定说道。
“是又怎么样。”
陈姨不怕的承认,她身后有柳姨娘撑腰,在府中除了几个主人,其他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顾轻雨虽说也是主人,但在她眼里,顾轻雨只不过是空有一个名头的小姐而已,掌权的还是顾怀江和柳姨娘,顾怀江又常年忙于政事,基本府里就是柳姨娘一手掌权。
“那我便要去请教一下柳姨娘是如何管理下人的。”顾轻雨让刚才的两位丫鬟扶月如回屋,叮嘱她们好生照顾,她则带着陈姨去柳姨娘的小院。
恰巧的是,顾轻雨来到柳姨娘房间时,平时很少在家的顾怀江也正巧在房间,看到顾轻雨半身湿透,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担心地问:“轻雨,这是发生何事?”
柳姨娘看到身后同样湿身的陈姨,顿时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她也不慌,按照以往那样笑的柔情,“轻雨也是的,有什么事先换身衣服再过来,免得生病让你爹和我担心。”
顾怀江也同意点头。
“父亲。”顾轻雨单刀直入,“我是你的女儿,也是顾家的小姐,对吧。”
“是。”顾怀江不明白顾轻雨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眼底满是疑惑。
“陈姨已在我府中从事多年,早知府中情况,可她刚才只承认柳姨娘才是这个顾府的主人,只听命于她。”
“真有此事?”
“冤枉啊,奴婢没有说过。”陈姨一改刚才嚣张跋扈的模样,利落跪下,一张老脸流下两行清泪,看起来可怜不已,“我也只是惩罚失责的丫鬟,大小姐突然上前阻止还泼了我一身水。”
“轻雨,她说的可真?”柳姨娘吃惊的捂嘴柔声说道:“陈婶和我一同进府多年,做事向来都老实认真,如果她有何处得罪轻雨你,请你看在我面子上饶恕她一回。”
“如若是轻雨不满意我管理府中事务,也请不要迁怒陈婶,和我说一声,我自会退出。”柳姨娘说着也流出眼泪,被她用手娟抹去。
“轻雨,其中可有什么误会?”顾怀江斟酌着问。
“爹,没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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