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风带着一丝夏日独有的干燥,拂过皮肤时,甚至会带走一点黏腻的汗意。即使这样,也吹不散盘踞在脑海中的那股烦闷热气。
明明排球部今天休息。
明明,这理应是一个可以悠闲度过的轻松回家日才对。
然而,月岛萤现在的心情确实不怎么轻松。
他和山口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脚步踏在人行砖缝之间,天边还亮着,晚霞像刚被拌开的奶昔糊在天上,粉粉的一片。
而月岛的脑子里,此刻正有两条完全无法接驳,甚至可以说是相互矛盾的思考线路,在进行着永无休止的碰撞。
『山口,你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女生的发圈啊?』
『……还有,那种松松垮垮绑起来的马尾……也太犯规了吧。』
这两个念头像两只吵架的乌鸦,在他的脑内叫个不停,让他罕见地感到一丝焦躁。
他余光瞥到山口,山口背着书包,表情和平时一样,一点也没有刚刚给女孩子递了发圈的自觉。
……这家伙,是真的迟钝,还是说,段位已经高到他无法理解的程度了?
月岛萤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用一副「啊,是吗,那就用用看吧」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无所谓的态度接过了发圈。连道谢,都是用那种很随意的语气说的:「唔,挺好用的。」
说实话,你的头发几乎是一直都处于一种放弃管理的状态。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只一直趴在角落里睡眼惺忪的猫,突然站了起来,系上一条小小的围裙,开始认真地用前爪洗米做饭一样。那种出人意料的视觉落差感,会让人忍不住想再多看几眼,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总之,心跳,有点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啊。可恶。
「……你干嘛带那种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类似迁怒的烦躁。
山口眨了眨那双真诚的眼睛,回过头来,一脸状况外:「欸?哪个?」
「发圈啊,还能是哪个。」月岛的语气更不耐烦了,「你随身带着那个干嘛?你的头发又不长。」
「啊——你说那个啊。」山口像是终于明白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个有点憨厚的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前几天路过文具店,就顺手拿了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候也没特别想要给谁用,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正好需要吧。」
月岛沉默三秒,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这家伙……真是天生的「好人」啊。
月岛猛地撇开脸,假装自己的注意力,被前方那根孤零零立着的电线杆给吸引了。
脑子里又不争气地跳出来那个场景——你把头发绑起来时的样子,一圈,两圈,不太熟练的动作,有点乱糟糟,却……莫名有点安定感。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修长的指节上。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如果,那个发圈,是我给的。会不会……绑得更认真一点?
……
「…………哈?」
这个念头刚一成型,月岛就感到一阵恶寒,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他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吐槽自己:「搞什么啊…真恶心…」
「欸?阿月,你说什么?」旁边的山口,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声音,投来疑惑的视线。
「……没事。」
月岛立刻拉紧了书包的背带,仿佛那个动作能掩饰他内心的动摇。他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与山口拉开一点距离。
「走快点,风变小了。」
「咦?突然干嘛啦,阿月?」山口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小跑几步跟了上来。
「热啊。」月岛头也不回,低声说道,「回家吹空调。」
风从他们身边穿过去,把少年们半干的校服领口吹得有点飘。
月岛垂下眼,走路的速度变快了一点。
…………
最终,你被五条悟一路拎到了某个一看地价就高到离谱的高级住宅区后,停了下来。
「……这边是?」
你眯起眼睛,努力打量着眼前这栋散发着豪华气息的和风大宅。厚重得能当防空洞大门的木门,庭院宽敞得能种下两棵梅雨季的烦恼外加三四个迷路的小学生。
「欢迎来到我家——的咒术专用训练屋。」五条悟推了推他那副在傍晚光下依然刺眼的墨镜。
你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在那栋房子与门牌之间来回三次,内心吐槽通道一瞬间堵车:
……这叫「家」?这叫「屋」?这分明是宫殿吧。
你非常冷静地站在原地,表情像是忘带作业却不想进教室。
「……五条老师,我只是来上个临时补习,不是来参加什么贵族后代的选妃大会。」
五条悟轻笑一声:「哎呀,你就别客气啦,这可是你第一次来老师家欸~」
你吐槽:「说得我像要跟你结婚一样。」
你们绕过一堆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脚下的木质地板被擦得油光锃亮,能清楚地映出人影。一路上,穿过了三段风格各异的景观庭院,途中还经过了一个专门用来泡茶的茶室,两个巨大的储藏室,以及不知具体用途、但看起来很贵气的和室若干间。
你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人类世界了。这地方的构造,比你大脑的回路还要复杂。
「如果你不是领路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后院的神龛里晕倒了。」你喃喃。
「你太小看老师我了,千代酱~」五条悟一边开门,一边轻松宣布这个震撼事实。「这还只是东边的别馆而已哦。」
「……等等,」你的大脑从迷路状态中强行重启,捕捉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关键词,「所以你家,是有东南西北方向划分的吗?」
到底要多大的占地面积才能分东西南北啊!他家是紫禁城吗?!
…
门后,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宽敞空间。
木制地板一尘不染,光滑得能当镜子用。天花板高得离谱,感觉可以在里面放风筝。而四面的墙壁上,贴着几张一看就咒力充沛的驱灵符,甚至还能看到用朱砂画出的、用于维持结界的纤细框线。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从内到外都经过咒术严密处理过的、名副其实的「道场」。
你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就像是被导演一脚踹进了某个少年漫画的神秘修炼剧情里。
「……所以。今天晚上的『特别课程』,内容究竟是?」
五条悟笑眯眯地回过头来,那副墨镜在道场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很简单哦。」他说道。「和我打一场。」
「…………」
「……打……一场?是您说的那个『打』,物理意义上那个『打』吗?」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那袋无辜的喜久福还挂在他的手指上,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仿佛在你默哀。
你脑子瞬间转进超现实频道,试图找出这句话里可能藏着的语义陷阱。
「……『和你打』不是指五子棋、也不是乒乓球、也不是拿水枪互射的那种『打』?」
「当然不是呀~」他轻松地回答,「我说的是『咒术』,是『实战演练』,是『术式释放』,是『肉身对抗』,也是『互相攻击』哦~~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把个人感情混进去也完全OK,反正是非常灵活的课程啦。」
你站在原地,脸部肌肉僵了一下。
「……我、我打你?我,打你?真的假的?」
五条悟用力地点头,那开心的样子,真的就像你今天不是来挨打,而是来给他提前过生日一样:「当然是真的~放马过来吧,千代酱!老师我呢,会『稍微』温柔一点点地打回去的。」
你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我懂了。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在便利店门口,下意识地拒绝了您的喜久福,所以您就打算趁这个夜深人静的机会,在这里现场把我灭口?」
这是一个基于当前所有情报,你能推导出的、最符合逻辑的结论。
他听完,夸张地一摊手,一副「被你发现了真没办法」的表情:「我就知道千代酱这么聪明,肯定会猜到的嘛。」
他倒是否定一下啊!
挑战五条悟。
这五个字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我要挑战天气」、「我要挑战万有引力」、「我要挑战故事的作者」一样,属于绝对无法实现的、痴人说梦级别的任务。
就算偶尔有想过,也顶多是停留在「如果有一天他不小心被石子绊倒了,你应该会很自然地顺势踩上一脚吧」这种程度的、极具报复性的日常幻想。
你从未考虑过正面迎击,那就跟想象自己徒手抓住台风眼差不多。
连一个象征性的「三、二、一」倒计时都没有。
你刚做好术式预备动作,五条悟就咻——不见了。
还没等你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身体就像一张被抽走的幻灯片,在眼前瞬间拉开了遥远的距离。那种移动方式,已经不能用灵活来形容了,简直就像一只无视物理法则的幽灵猴子。那双踩在地板上的脚,连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都没有,他就如同一团人形的空气,无声无息地在道场里飘荡。
你试图锁定他位置,术式才刚刚发动到一半,咒力像沸腾的水一样在体内翻滚,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你的左边哦——」
你猛地向左扭头,
「——开玩笑的猜错咯?」
什么都没看到,视野里空空如也。
但你右边肩膀,却被一股看不见的东西精准地击中了。
「呜哇!」
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在空中画出一个极其不优美的抛物线后,重重地摔在训练屋的地板上。背后与冷硬木板的亲密接触,让你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脑子也差点当场白屏重启。
「冷静点、冷静点、冷静点……」大脑在疯狂对自己下达指令,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我要攻击……但是要怎么攻击?用术式吗?可是我连他在哪里都锁定不到啊啊啊啊啊——!」
你趴在地上,嘴里发出的碎碎念,就像火锅里煮到快要融化的年糕一样冒着绝望的泡泡。
刚撑起半个身子,五条悟又在你身后冒出来,他单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超级正经的教学姿态,沉吟道:「嗯嗯~千代酱,你最近的情绪,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过载』了呢。」
你瘫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肺部火辣辣地疼,像被灌进了一捧沙子。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更别提回话了。
「……五条悟,」过了好久,你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家伙……不是说好只是『练习』的吗……」
「『练习』是说给你听的漂亮话啦,」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带一丝温度,「这次课程的真正定义,是『让你用身体记住,你绝对打不过我』这件事哦。」
你想翻白眼,但眼睛太累,只翻了一点点。
「不过啊——」五条悟语气突然慢下来,「没有情绪,不代表你『能够控制』情绪。——懂了吗,千代?」
懂个鬼啊!!这算哪门子的教育方式。
你刚想张口反驳,他就一指点来——打在你胳膊上。你整条手臂像被沉重的水压灌满,一瞬间麻到几乎失控,术式也「啪」地脱轨。
你跪坐下来,牙关咬紧,但咬得不算死。不是因为痛,是因为你不想让他看到你皱眉。
「啊……看来现在差不多了。」他轻声说,笑容变得轻一点,语气却比刚才更凉。
你感觉到体内的某处,咔哒一声。
像是谁从你身体最深处,拧开了一道门。
呼吸开始变慢,你的视野像被一层暗红色薄膜滤过,内脏的重量忽然被调高了好几级,血液流动也不听调度地——往心脏那个方向反复回绕。
意识模糊的一瞬,你的术式边缘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是「片阴」的外壳,在某个脆弱的点上,被关在里面的……什么东西,给强行顶破了。
你低下头,看见自己掌心原本熟悉的术式纹路,浮现出一种奇怪的黑色线条。
下一秒,道场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而压迫。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连光线都被这股不祥的气息所吞噬。
五条悟收起笑容,微微歪头,一手撑着下巴,像在观察某种罕见的自然反应。
「——果然啊。」
他轻声说。
「两面宿傩。」
他是第一次这么叫出这个名字。语气里没有惊讶,倒像是终于在试验台上确认了长期猜测的实验结论。
你抬起头,感觉舌头和嘴唇,都已经不太属于你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遥远,像是在看一部老旧的电影,隔着一层朦胧的滤镜。但你还是看见五条悟嘴角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笑意。
「诅咒之王居然借住在你这种看起来像会把手指忘在书包里的高中生身上啊……真是麻烦呢。」
你没力气回嘴,你身体里——确实有什么在动。
它正在伸展,适应,就好像一个在狭小屋子里待了太久的房客,终于等到了能够自由呼吸的时刻。
五条悟单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站在道场的光影边界处:「……看来要教给你的东西,好像比我最开始预想的,还要再多一点点啊。」
你倒吸一口气。
打五条悟?你当时确实傻眼了。
现在你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对打,这家伙是在验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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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浮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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