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改变

“夫人忧思过度,暴病而亡。”

喉间那蚀骨灼心的痛楚尚未散尽,沈芷便觉身子一轻,魂魄已然离体,飘荡在半空。

她怔怔地望着榻上那个双目圆睁、七窍渗血的自己,曾经的娇艳容颜,此刻只余一片死寂的青白。

陆文渊,那个她曾倾心相爱、不惜与父母反目也要下嫁的寒门探花,正用她那方精心绣着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残渍。

动作优雅,神情漠然,仿佛刚刚结束的并非一场谋杀,而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沈芷还未来得及愤怒,魂魄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跟随陆文渊离开。

她看到了父母!

父亲被反剪双手押跪在庭院中,素日整洁的衣袍沾满尘土,发冠歪斜。母亲被粗暴地推搡在地,钗环散落,泪痕满面。

陆文渊执起白玉酒壶,嘴角噙着温雅笑意,动作轻柔地为父亲斟满毒酒,如同往日侍奉师长般恭敬。

“岳父,岳母,”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恭敬,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小婿特来送二老一程,让你们与芷儿……地下团聚。”

“畜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沈父目眦欲裂,破口大骂,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北燕士兵死死按住。

沈母泪流满面,声音嘶哑:“我沈家待你不薄,芷儿更是对你一片痴心!你为何要如此狠毒?!为何要勾结北燕,卖国求荣?!”

陆文渊不再说话,端起一杯酒,蹲下身,捏住沈父的下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畅快:“岳父,喝了它,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宝贝女儿了。你们沈家的万贯家财,我会好好‘照料’的,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不!爹!娘!”沈芷的魂魄发出凄厉至极的、却无人能闻的呐喊。

她疯狂地扑向陆文渊,想要阻止,想要撕咬,却一次次地穿透而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琥珀色的毒酒,被陆文渊强行灌入父亲喉中!

沈父剧烈地咳嗽着,身体痉挛,目光死死瞪着陆文渊,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不甘,最终缓缓倒地,气绝身亡

母亲凄厉的哀鸣被士兵粗暴打断,她眼睁睁看着丈夫被灌下毒酒,目眦尽裂。

“别急,这就轮到您了。”陆文渊转身执起第二杯,甚至体贴地拭去母亲唇边血渍,这才缓缓倾注毒液。

沈母甚至没有挣扎,只是用最后的力量,望向虚空,喃喃道:“芷儿……我的儿……娘来陪你了……”

看着父母相继惨死在自己面前,沈芷对他的满腔爱意在此刻化为无尽仇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她恨!恨陆文渊的歹毒!恨北燕的侵略!更恨自己的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害了全家!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时,她的魂魄猛地被拽走,飘在已成废墟的京城。

北燕黑旗招展,哀鸿遍野。她的尸身被草席卷着扔在乱葬岗。

就在这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从废墟后传来。

是萧玦。

他一身玄甲尽碎,浑身浴血,左臂折断,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灼人的痛楚。他跪倒在地,颤抖着掀开草席。当看见沈芷青白的容颜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芷……"这声破碎的呼唤几乎听不见。

他脱下残破外袍将她仔细包裹,动作珍重如待至宝,却牵动重伤咳出黑血。在鸦声凄厉的乱葬岗,他用佩剑艰难掘土,任凭伤口鲜血淋漓。

"其实你及笄那日,在沈府后花园遗失的玉佩,是我偷拿的。"他苦笑,又咳出一口血,"我想留着做个念想,谁知这一留,就是一辈子。"

墓穴成,他轻放入她,将刻"芷"字的玉佩置她心口。

"江山已倾……"他抚她冰冷面颊,眼神温柔决绝,"不能让你独行黄泉。"

剑锋掠过脖颈,鲜血喷涌。

他俯身倒下,恰好将她护在怀中。

残阳如血,为相拥的两人镀上凄艳光芒。

沈芷的魂魄在那一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

“姑娘?姑娘您醒醒!”

焦灼的呼唤声穿透层层梦魇,将她从那绝望深渊猛地拽回。沈芷骤然睁眼,冷汗已浸透小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心口怦怦狂跳,几欲撞出胸腔。

帐幔低垂,空气中浮动着闺房特有的、清浅的甜香。床边,贴身丫鬟锦书正俯身探看,秀眉紧蹙,满面忧色。

“姑娘可是又梦魇了?”锦书忙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语气带着心疼,“定是昨日与老爷夫人争执,心绪不宁。您又何苦为了那陆公子,与老爷夫人置气呢……”

陆公子?争执?

沈芷怔住,猛地抓住锦书的手,指尖冰凉:“今日是何年月?我……我与父母争执什么?”

锦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姑娘您怎么了?今儿是嘉宁十七年,三月初七啊。昨日您不就是因为老爷夫人说了几句陆公子家境清寒,恐非良配,让您再斟酌斟酌,您就……就与老爷夫人吵了起来,还摔了夫人最爱的那个粉彩花瓶……”

嘉宁十七年,三月初七!

她竟重生回到了嫁给陆文渊的一个月前!父母尚在,家业未毁!

巨大的狂喜与后怕如同冰火交织,让她浑身颤抖。

前世种种,非是虚幻梦境,而是她真切经历过的血泪!陆文渊的狠毒,敌国的凶残,萧玦的深情殉情……一幕幕,刻骨铭心!

什么情深不渝,鹣鲽情深,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锦书,”沈芷开口,嗓音带着历经生死般的沙哑,眼底的混沌却如潮水般退去,逐渐显露出一种冷彻骨髓的清明与坚毅,“更衣。我要去见父亲母亲。”

沈家花厅,气氛沉凝得似能滴出水来。

沈父沈母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面上皆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色。

昨日与爱女那场激烈的争执犹在耳畔,此刻见女儿步履匆匆而来,神情异于往常,沈母心中更是揪紧,未等她开口,便柔声唤道:

“芷儿,昨日是母亲语气重了些,并非不疼你。只是那陆文渊……终究是寒门出身,家中复杂,我与你父亲是怕你日后受苦。”

沈父将手中那串盘得油润的翡翠念珠轻轻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微响。

他叹了口气:“芷儿,为父并非瞧不起寒门学子。只是那陆文渊,几次三番暗示欲将城外田产记于他名下,又屡次探听我沈家的生意细节,此等行径,绝非端方君子所为!你心思单纯,莫要被他巧言所骗!”

若在前世,听到父母如此诋毁心上人,沈芷早已柳眉倒竖,不管不顾地出言顶撞了。

她凝望着父母那写满关切却难掩倦怠的面容,想到前世正是因自己的愚顽不堪,害得沈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父母亦不得善终……那剜心之痛让她双膝一软。

“扑通”一声,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女儿知错了!”

这一跪,一哭,一声“知错”,将沈父沈母彻底震住。

“芷儿,你……”沈母惊得站起身。

“父亲,母亲,你们是对的!是女儿瞎了眼,蒙了心!”沈芷抬头,泪眼婆娑,眼中却是一片决绝的清明,“陆文渊其人,心术不正,狼子野心!他求娶女儿,看中的从不是女儿本身,而是我沈家的万贯家财!此人包藏祸心,若嫁与他,我沈家必有灭门之祸!”

沈父沈母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昨日还为了那陆文渊与他们激烈争吵的女儿,今日竟如同换了个人般?

“芷儿,你……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沈父迟疑道,女儿眼中的痛苦与决绝不似作伪。

“女儿无需听说什么,是女儿自己……想明白了!”沈芷字字泣血,“他那些看似情深义重的举动,那些对家业的关切,细想之下,何处不是漏洞百出?是女儿愚蠢,被虚情假意蒙蔽,险些铸成大错!父亲,母亲,女儿恳求您们,立刻解除婚约!”

她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凉地板,发出沉闷声响,如同敲在沈父沈母的心上。

“这……”沈母心疼女儿,却又顾虑重重,“婚期已定,请柬已发,此时悔婚,你的名声……”

“名声?”沈芷抬起泪眼,“与沈家满门的性命、与父母双亲的安危相比,女儿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算得了什么?若真嫁过去,才是真的生不如死!女儿心意已决,若父母不允,女儿今日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好过踏入火坑,成为沈家的罪人!”

决绝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惨烈,与她昨日为爱抗争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父沈母心神俱颤,他们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眼中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与痛楚的女儿,既心疼又震惊。

厅内陷入死寂。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夫人,小姐,镇北侯府派人送来拜帖,侯爷与夫人世子爷即刻便到!”

镇北侯府?虽说世代交好,但从未有哪次拜访如此匆忙。

沈父沈母压下心中惊疑,连忙整理仪容。沈芷却是一怔,脑海中倏然闪过前世家破人亡后,那个在乱葬岗为她收敛尸骨、沉默地将玉佩放入她手中的玄甲身影,镇北侯世子,萧玦。

未及细想,镇北侯一家已至。

侯爷与夫人皆是爽利人,寒暄几句,目光便落到了一旁泪痕未干的沈芷身上。

萧玦跟在父母身后,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沙场历练出的锐气,目光沉静地落在沈芷身上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眸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镇北侯夫人性子直接,叹道:“沈老爷,沈夫人,实不相瞒,我们今日冒昧前来,是为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她指了指萧玦,“这孩子,不知何时见了令爱一面,便上了心,回去后茶饭不思,非要我们前来提亲。我们知令爱已与陆公子定亲,本不该有此念想,奈何……”

萧玦上前一步,对着沈父沈母抱拳行礼,声音低沉而坚定:“伯父,伯母,晚辈萧玦,倾慕沈姑娘已久。若沈姑娘愿下嫁,晚辈必以性命相护,此生绝不辜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沈芷猛地抬头,撞入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里没有轻浮,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真诚,和难以忽视的温柔。

前世他为自己收尸的画面与眼前的身影重叠,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暖意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就在气氛微妙之际,陆文渊已闻讯一脸急怒地冲了进来。

他目光扫过镇北侯一家,最后落在沈芷脸上未尽的泪痕,瞬间化为不敢置信的痛心:“芷儿!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因我昨日未能来看你,你便与伯父伯母怄气?有什么委屈,都与我说!”他上前欲抚她的脸。

沈芷猛地甩开他的手,如同避开毒蛇,迅速站起身,因情绪激动,身子微晃,旁边的萧玦几乎是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

沈芷站定,目光直刺陆文渊:“陆公子,请自重。我沈芷今日,便是要当着父母与镇北侯爷、夫人的面,与你恩断义绝,解除婚约!”

“你说什么?!”陆文渊脸色骤变,“芷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定是有人挑拨离间!”他意有所指地瞥向萧玦。

萧玦面色不变,只淡淡开口,威压自成:“陆公子,沈姑娘慧质兰心,自有判断。”

陆文渊被噎得面色青白。

沈芷却已不再看他,转身对父母决然道:“父亲,母亲!女儿愿嫁入镇北侯府,与萧世子缔结婚约!请父亲母亲成全!”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陆文渊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沈芷,眼神阴毒疯狂。

萧玦上前一步,将沈芷隐隐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却锐利地迎向陆文渊。

镇北侯亦沉声开口,态度明确。

沈父看着眼前局面,步步紧逼、眼神阴鸷的陆文渊,态度诚恳、家世显赫的萧玦,以及仿佛脱胎换骨、态度决然的女儿,再想起女儿方才那番血泪控诉与昨日今日的天壤之别,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弯腰捡起那串翡翠念珠,摩挲片刻,最终看向陆文渊,沉痛道:

“陆贤侄,芷儿心意已决。你我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一句话,尘埃落定。

陆文渊踉跄后退,脸色灰败,看向沈芷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毁灭性的疯狂。

沈芷却只觉得压在心口的巨石骤然移开。她看着身侧萧玦宽阔的肩背,感受着那无声却坚实的庇护,重生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她知道,与陆文渊的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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