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看似宁静的忘忧居中悄然滑过。一日三餐,苏池月变着法子准备合她胃口的食物,虽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性的姿态,但云知微能感觉到他愈发上心。甚至有一次,她瞥见他斜倚在窗边,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卷新的人间杂记,修长手指划过书页,眉头微蹙,看得颇为认真。
素来厌恶人类的九尾狐妖,竟为了她研读起人类的习性,这若说出去,怕是妖界无一妖会信。
夜晚同榻而眠也成了惯例。苏池月总会寻些由头,用他那九条蓬松柔软的狐尾将她圈住,美其名曰“抵御夜寒”。起初云知微还有些不适,但久而久之,在那毛茸茸的温暖包裹和尾巴无意识、有节奏的轻柔拍抚下,竟也习惯了,甚至睡得比初来时安稳许多。只是她不知,每当她沉入梦乡,身旁的狐妖便会悄悄睁开眼,紫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周身那令他沉醉的香甜气息,那小心翼翼的靠近与无声的嗅闻,方能抚平他骨子里那份因她而生的、日益增长的躁动与渴望。在云知微看来,这所谓的大妖,行为举止有时倒更像只寻求慰藉的宠物狐狸。
苏池月还会在她熟睡后,悄然起身,前往夜间才开张的妖市,采购次日最新鲜的、蕴含灵气且适合人类体质的食材,偶尔也会在一些售卖各界奇巧物品的摊铺前驻足。
如此这般,约莫过了两三日。云知微只能凭借妖界与记忆中并无二致的日升月落来判断时间流逝,但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步,妖界里的夜晚要比白昼额外长些。
自第一天的奇怪梦境之后,这几日都没有在梦见那个金色的人影,云知微都在想是不是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噩梦。
她看着苏池月为她忙前忙后,那份无微不至的照顾几乎要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然而,她心底的警惕从未放下——’妖性难移,此刻的温存,或许只是享用前的耐心等待。‘这种被圈养的感觉,以及无所事事的无聊,让她愈发焦躁。
必须离开这里,至少要了解外界,寻找机会。
这日傍晚用膳时,云知微放下玉箸,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正不动声色将最好的一块灵笋夹到她碗里的苏池月,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低落与好奇:“苏池月,我来妖界也有些时日了,却从未见过外界是什么模样……整日待在这忘忧居,虽说安全,但也实在有些……无聊。你……能不能带我出去看看?我一个人类,还没见过妖界的奇风异景呢。”
苏池月夹菜的动作一顿,紫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情愿。外面世界危机四伏,他如何能放心让她涉险?虽说他有能力保护她,但也不想让别人靠近这股甜美。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云知微身上那令他眷恋不已的奇异甜香,似乎随着她那份刻意流露的低落情绪,变得淡薄了些许。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让他一阵不适。他不想闻到这香气减弱,更不想看到她真正不开心。加之这些时日的相处,那份最初的吸引早已发酵成更深、更复杂的喜爱与占有欲,让他几乎不忍违逆她的任何愿望。
他沉默了片刻,紫眸中挣扎与妥协交织,最终,那份不想让她“香气”减淡的念头占了上风。
“……嗯。”他放下玉箸,起身,语气听不出喜怒,转身便朝着主屋走去。
云知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微沉,以为这是无声的拒绝。‘果然不行吗…看来,只能另想办法,或者……找个时机强行出去看看了。’她正暗自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风险,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却见苏池月去而复返,手中捧着好几套折叠整齐的女式衣裙。布料皆是上乘,颜色或清雅如月下初雪,或娇艳似三春桃李,款式各异,却都精致非常。
“咳,”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耳根微红,将衣物递到她面前,语气尽量维持平淡,“之前……偶尔觉得这些样式尚可,便随意买下了。你看看,喜欢哪一套?明日若要出门,总需换身合适的行头。”他绝口不提这是自己昨夜跑遍妖市各大绣坊,对比了许久,想象着她穿上的模样才精心挑选回来的。
云知微看着眼前这堆明显是崭新且尺码合宜的女子衣裙,又看了看面前这位风华绝代、此刻却眼神飘忽的九尾狐妖,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该不会是有女装癖吧?所以才会对人类的女子衣物感兴趣?”
这个猜测让她看向苏池月的眼神里,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混合着讶异与了然的神色。
嗯……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他某些过于细腻体贴的行为,似乎也有了解释?
在九尾狐期待的眼神的中,她默默地在心中给苏池月贴上了一个新的标签...。
云知微的目光扫过石台上铺开的几套衣裙。不得不说,苏池月的眼光极佳,这些衣物无论是用料、绣工还是配色,都精致华美得不似凡品,像是话本里公主贵妃们的制式。若是平日,她或许会随意指一套。但想到明日外出,目的是为了寻找逃脱的契机,她便认真审视起来,试图找出最轻便利落的一套。
然而,越是细看,她心头越是发沉。这些衣裙无一例外,层叠繁复,广袖流仙,长裙曳地,还搭配着各种飘逸的纱缎披帛和精致的络子缨络,美则美矣,行动起来却极为不便,根本不适合跑路。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一直紧张观察着她反应的苏池月,立刻捕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见她目光在衣物间流转,最终却面露难色,他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她……都不喜欢吗?
原本因为期待而微微晃动、尾尖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九条狐尾,瞬间像是被霜打了一般,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尤其是尾尖那抹淡紫辉光,都黯淡了几分。
‘果然……人类的喜好难以捉摸。是我挑选得不够好?还是款式她都不中意?’一股强烈的沮丧涌上心头,还夹杂着些许委屈。他可是偷偷研究了很久,才选出这些自认为最能衬她的衣裙。
“这些……”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小心翼翼,“是不是都不太好看?或者……你不喜欢这样的款式?”他紫眸微垂,长睫掩映下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我……我该先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云知微正暗自烦恼于没有合适的“逃跑装备”,听到他这带着沮丧的询问,抬眼便对上了他那双仿佛蒙上一层水汽的瑰丽紫眸,以及身后那几条彻底蔫了、几乎要把自己团起来的毛茸茸大尾巴。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我的看法?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那点因衣服不合用而生的烦躁消散了些,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类似于看到大型犬犯错后耷拉着耳朵时的无奈。
“不是不好看,”她语气缓和了些,实话实说,“只是这些衣服都太繁琐了,行动不便。”她伸出手,指尖在其中一套看起来层数相对少些、袖口也略微收束的月白色衣裙上点了点,“这套吧,相对简单些。”
几乎是在她指尖落下的瞬间,苏池月那几条原本蔫下去的尾巴“唰”地一下重新立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欢快摇摆,但尾尖已经重新开始有节奏地、小幅度的轻轻晃动,显示出主人心情的迅速回暖。
她选了!她不是不喜欢,只是嫌繁琐!
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之前的沮丧,他连忙应道:“好!就这套!”心中暗自记下:原来她喜欢简便的。下次……下次定要寻些更利落的款式来。
却不知她只是为了逃跑才说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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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云知微换上了那套月白色的衣裙。尽管她已经刻意省略了几条她觉得多余的纱缎装饰,只穿了最核心的襦裙,但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依旧显得清雅出尘,与她本身平淡的容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仿佛山间微尘被月光悄然点亮。
她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早已等候在廊下的苏池月。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衫,但似乎比往日更郑重几分。最让她讶异的是,他墨发间竟然露出了两只毛茸茸的、雪白的狐狸耳朵!那耳朵立体挺拔,内侧透着淡淡的粉色,耳尖则点缀着一抹与他尾尖和眼眸相呼应的淡紫色,此刻正随着她的出现,几不可察地轻轻抖动了一下。
苏池月在云知微出来的刹那,便觉得呼吸一窒。
晨光熹微中,身着月白裙衫的她缓缓走来,衣裙被她简化不少,少去了做装饰的数缕纱缎,大大方便了她的行动。但不知这更衬得她身姿清瘦,步履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与这妖界格格不入的宁静气质。她平淡的眉眼在这样素雅的色调下,竟也显出一种别样的干净与……动人。
她……真好看。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苏池月的心间,让他紫眸中的星河仿佛都停滞了一瞬,只为倒映出她的身影。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好几拍,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幸好,此刻显露的是狐耳,那点红晕藏在白色的绒毛里,看不太出来。
而他身后那九条尾巴,则彻底背叛了他的镇定,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齐齐炸起了蓬松的绒毛,像是九团瞬间膨胀的云朵,欢快地、毫无章法地摇曳起来,尾尖的紫辉流转闪烁,快得像是在跳一支无声的狂欢之舞。
冷静!苏池月,冷静!
他在内心狂吼,试图控制住那些不听话的尾巴,却发现收效甚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向前一步,朝着云知微伸出手。
他的手掌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属于妖类的、微凉的体温。他紫眸专注地望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些:“……走吧,我牵着你,免得……被妖流冲散。”
云知微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愣了一下。她不太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但想到对方是妖,或许妖界有此习俗?又或者他只是找个由头看紧她这个“储备粮”?
略一迟疑,她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苏池月浑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的手指纤细,带着人类温热的体温,柔软得不可思议。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令人眩晕的香甜气息仿佛顺着相贴的皮肤直接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她把手给我了!
内心仿佛有万千朵桃花轰然绽放,狂喜如同浪潮般将他淹没。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面部淡然的表情,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骤然收紧,又立刻放松,怕弄疼了她。掌心的动作无一泄露了他的激动。
而他那九条尾巴,在此刻彻底陷入了狂欢,不仅摇曳的幅度更大,甚至有几条忍不住互相蹭了蹭,或者试图去缠绕云知微的裙摆、手腕,表达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那对雪白的狐耳更是高高竖起,耳尖的紫色变得愈发深邃,还极其快地、小幅度地抖动了好几下,将他内心的雀跃暴露无遗。
他紧紧地握住掌中微凉柔软的小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们……走吧。”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牵着她,迈出了忘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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