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神弃之地

姜泽的到来，让这个本该一贫如洗的流浪者聚居点，看上去要比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部落好上数倍，路德维希倒是有些奇怪，姜泽的动静怎么这么小，它和唤醒它的主人相处时间不算久，却也知道对方是个囤囤鼠的性格，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背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它根本算不过来。

“因为秋天一过就是冬天了啊。”

用长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大骨头，姜泽慢悠悠地解答着小猫咪的困惑，“我之前和林雪打听过，秋天是他们一年里最忙碌的季节，为了能安然度过冬季，他们整个秋天都要不停地为冬季储存食物。”

还在部落时，每年的秋天都能让林雪忙到昏头，有时候连吃饭都忘记；离开部落后，他一到秋天就开始担心受怕，担心带上兽皮去交易的伴侣换不到足够的黑盐，担心他储存的食物太少，一家人得饿着肚子熬过漫长寒夜……

“今年他们是不用去最近的部落换东西，可活是一点没少，你没看萨莉的父亲累得毛都秃了好几块了吗？追根究底，还是人太少了。”

姜泽幽幽地叹气。

是他不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商队心有多黑吗？在见过这个世界的兽人的武力值后，姜泽认真地将孤身一人去附近部落的计划给划掉，他还年轻，还想多活很多年，而路德维希那小猫爪子更是派不上太大用场。

所以计划再美好再壮阔，那也得来年开春后才能进行。

感觉锅里的肉炖的差不多了，姜泽停了火，他让路德维希把门口玩闹的幼崽叫进来准备吃肉喝汤。聚居点的兽人亚人们是一心铺在盖房上，没有时间管闹腾的崽子，在和姜泽商量后，索性全部拎着后颈扔到他这。

崽子来的时候身后还背着大块的肉，属于是自带口粮。

“那一块是我的喵！”路德维希原地蹦了一下，指挥着姜泽用勺子在锅里搅动，捞上了它认为最大的那一块，“萨莉！萨莉！”

它大声呼唤着小伙伴的名字。

小狗崽宛如炮弹一般冲了进来，灵活地闪开挡在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堪堪在路德维希身旁刹住，“我来了！”

路德维希端坐在一旁，示意小狗崽帮它把盛了骨头的大盆往外面端，萨莉看了看自己的小短手，抖抖身子变成小狗模样，咬着盆子边边，用力把盆往屋外拖。

姜泽：“……停，停一下。”

‘你难道没注意到这个骨头都快有萨莉你半个身子那么大了吗？’

姜泽无奈地把盆端起来，将大骨头分成小一些的块，好在这是脊骨部分，用刀划开连接处的筋，反方向一掰就能分开，实在分不开的……那就交给小崽子们的牙齿去解决吧，姜泽相信他们一定有能力吃掉所有的肉。

萨莉一进来，其他闻到味儿的小崽子们也都挤了进来。

得益于姜泽这些天的教导，他们没有乱哄哄地拱作一团，而是勉强排出了一条队伍。姜泽把专门给幼崽盛饭用的不锈钢盆取了出来，来一个崽子，给盆里放上一块骨头舀上两勺汤，主食则是烤得外交里烫的土豆。

姜泽背包里面土豆红薯玉米的数量都挺惊人，再加上空间能种作物后，这是他第一批种下去的，现在收了有两茬，储量比之前还多……

“土豆吃完不够的话再过来拿哦。”

姜泽温柔地给幼崽们发完了午饭，还细心叮嘱了几句，面对一群长相可爱、顶着兽耳摇着尾巴的幼崽，他很难态度强硬起来。

幼崽里面也有长相秀气、脸部线条更柔和一些的亚人，他们的身体素质就和姜泽见过的其他世界的普通小孩差不多，不像兽人幼崽那么皮实，从房顶摔下来都没事。亚人幼崽的长相，大都更像伴侣中亚人的那一方，相似到了见到孩子就知道家长是什么样的程度。

但不管是兽人还是亚人，这些幼崽都有着明显的营养不良，手腕脚腕都是细细的一根，姜泽时常会有略微用力就会将他们手脚给折断的错觉，因此和幼崽接触时，姜泽是小心再小心。

搞定幼崽后，姜泽再次点火，往汤锅里加起了别的调味料，作为不那么注重健康的大人，他不止往锅里洒了白胡椒粉，多加了好几勺盐，还给自己调了个又酸又辣的蘸汁——炖肉虽香，但酸酸辣辣的吃起来更爽。

然后，就是最后一步。

“谢利，过来吃饭了。”姜泽冲着窗外叫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利才缓缓从窗边冒出半个脑袋来，他大概是十分的不好意思，连和姜泽直视都做不到，“我不是故意过来的，也没有打扰你们的意思……”

“这块骨头有些难啃，分给你了。”

姜泽面色如常，分好了锅里剩下的几块骨头，他给谢利调了个口味清淡点的蘸汁，对于五感发达的兽人来说，调料太刺激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少少给你加了一点辣椒，只是酸的话不好吃。”

这要是再拒绝下去，就实在说不过去。谢利扭扭捏捏地绕到门口走进来，路过了不少把头快要埋进饭盆里的幼崽，他们无师自通，把土豆放进了肉汤里搭配着吃，就是吃得有些不拘小节，肉汤都溅到了脸颊上。

谢利：“……”

怪不得让你们在屋子外面吃。谢利悟了。

他端着姜泽分来的午饭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学着对方的样子，把骨头上的肉拆下来，在蘸汁里面滚一圈再吃进嘴里——嘶！酸和辣他不是没吃过，可这种滋味还是第一次碰到！

谢利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但拆肉的速度是越来越快，肉吃完后，谢利还把骨头啃了啃，炖软的骨头被他直接咽进了肚中，平时他自己吃饭时哪里会这么讲究，肉刚炖熟就赶快灭了火，哪里舍得这样烧柴。

‘太幸福了。’谢利把碗里的汤喝尽，剩下的那点肉屑被他用土豆蘸着全部吃掉。

姜泽是正常人的饭量，他见谢利像是没吃饱，把早上拌的凉菜端出来，又往谢利手里塞了两个土豆，“吃吧。”

谢利讷讷道谢，土豆被他简单分成四块，一口一块，略一咀嚼就咽下。

姜泽是大开眼界，算是理解了林雪口中说的兽人长身体时特别能吃是怎么一回事——确实能吃，他下意识地把装着烤土豆的筐子往谢利手边推了推，示意他不够了自己拿。

“已经吃饱了，真的。”谢利这下是羞得脸都红了起来，这要是动物形态，也许会把脸埋进肚皮上的毛毛里，不让别人看见，“我早上吃过了……”

他语气虚弱地解释，或许就连谢利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他饿得那么快。

“没事，你才能吃多少。”姜泽淡定地摆摆手，“小崽子们也就是一开始吃得多，刚过来的那几天，我烤再多土豆他们都能吃下去。”

谢利不由得点点头，是啊，当时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快把他给馋死了，那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肚子都鼓成那样了手里还要再拿上一个，看得他只恨自己生早了几年，要是也是幼崽模样，早就混在幼崽中间跟着一起吃了。

“所以你就安心地吃吧。”

姜泽强行把土豆筐塞进谢利怀里。

他没问谢利怎么没去和那些盖房的兽人们一起，没办法，住在聚居点的人来自不同部落，他们之间的关系，类似于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的租客，有些许联系，但不是太多——事实上，这所谓的关系大都依赖于亚人，有亚人的家庭，关系自然而然要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

生下谢利的亚人爸爸，姜泽没去问，在聚居点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他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对方，况且如果爸爸还在，谢利大概率也不会主动离开聚居点去找吃的，还一走就是好几天。

没有亚人在中间做纽带，谢利又是处在成长期，胃部好似开了个黑洞的能吃的年纪，卡在这个年龄段的他相当尴尬，战斗力比不上兽人，吃得却差不多，其他家庭就是有心拉上他一把都做不到。

并且在姜泽出现之前，这个聚居点的大部分家庭过得都不怎么样，让他们把紧张的粮食分出一部分给完全没有关系的谢利……

姜泽很是能够理解谢利的窘境。

吃不饱的滋味可太难受了，他多的做不到，但是让谢利吃饱还是轻轻松松。

“……谢谢。”

谢利低抱着筐垂着头，半晌才开口，“我之前，见你折过那种三角形的小包，小路说里面装的是盐和糖，我就在想，你……你是不是想要用它和别人交换什么东西？”

姜泽想起了他叠的那些小号分装，事实上小包装的盐和糖并没有浪费，谁来和他换东西，换得多的，他就顺手塞上一两包，当个添头。

“是有这个想法。”他爽快承认，“但是这里人太少，我就是有心想多换一些都做不到。”

谢利明显对接下来要说的话充满犹豫，他抿了好几次唇，眨眼的频率要高上不少，“我知道有一条近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维克叔叔他们去最近的部落要走上一个月，走近路的话，只需要一半时间。”

这一来一回只需要从前的一半，在冬季到来前跑一趟不成问题。

姜泽眼前一亮，“你确定？”

谢利郑重地点头，“我和爸爸就是走那条路过来的。”

姜泽拉着谢利聊了好半天那条路的路况，谢利说他半年前才走过一趟。

“明明是通向神弃之地的路，可路两旁长满了野菜和野果，哪怕是没有狩猎能力的亚人和幼崽，都能靠着它们果腹。”谢利的表情复杂，陷入了某段回忆里，“他们都说被部落赶出去后就再也没有接纳我们的地方，可……”

“神弃之地？”姜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谢利眼露迷茫，“你忘了吗？就是那片骨林啊，你和小路不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吗？”

姜泽礼貌一笑，“是呢，明明才是不久前的事，我竟然都没什么印象了，看来是那片土地并不希望别人记住它。”

他扯了个理由，但谢利看上去还真信了。

谢利告诉姜泽，在外围活动还好，千万不能靠得太近，沉眠于兽林里的意志并不希望陌生人打扰他们的安宁，他听别人讲过，好些深入骨林的人最后都没了消息，有从兽林中逃回来的幸运儿说，走在骨林中会渐渐困倦沉睡，最后倒在地上，和那些苍白的兽骨一起消散。

姜泽微笑点头，那他和小路从里面安稳走出来的经历，还是烂在肚子里吧。

和谢利聊了好半天，外面那些吃完了午饭的幼崽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玩闹，姜泽直接抓了谢利当壮丁，让他帮忙一起收拾碗和幼崽，主要是把幼崽手和脸擦干净，不然油乎乎的再沾上灰，实在让人不愿靠近。

那些啃完了肉，被舔得没有油水的干骨头也都留给了幼崽，给他们磨牙用。

谢利学着姜泽的样，用软布擦去了幼崽脸上的食物残渣，幼崽乖巧地仰着脸让谢利擦，擦完还会说声谢谢，让谢利有些惊讶。

“因为不听话的坏崽崽没有糖吃。”萨莉站在谢利身前帮他解惑，“谢利哥哥擦快一点！慢的话就不能挑味道了！”

谢利连忙把排在他面前的幼崽擦干净放开。

收拾一新的幼崽们齐齐围在了姜泽身边，姜泽宛如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透明糖罐，里面装满了裹着一层糖粉的水果糖块，盖子一拧开，酸甜的气息就飘了出来，幼崽们“哇”了好几声，奶声奶气地说他们想要什么颜色的糖。

“谢利要什么颜色的呢？”姜泽笑眯眯地问。

被当成幼崽哄的谢利“哄”的一下从头红到脚，耳尖好似在滴血，他胡乱指了一块，姜泽就把那枚方形的紫色糖块给了块，吃进嘴里后，是一股没有尝过的果味。

“紫色是葡萄！”萨莉在旁边撒欢跑，“我今天也是吃的葡萄！”

幼崽们来了劲，争相报起了他们吃的糖块的口味，叽叽喳喳地像是一百只鸭子同时开口嘎嘎叫。

姜泽的眉心微微皱起，路德维希连忙往高处一跳，大声地喵了一嗓子。

“该睡午觉了喵！”

路德维希压迫感十足。

被小猫咪用完全不反光的黑色眼珠盯着，幼崽们背后一凉，转过身就往他们自带的兽皮上一扑，不管是嘴里的糖还吃没吃完，反正先把眼睛闭上，假装睡着。

路德维希对这一幕相当满意，它甩甩尾巴，跳到了它的窝里，趴在高处盯着幼崽们乖乖睡觉。

姜泽朝谢利“嘘”了一声，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给他看个有趣的东西。谢利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只见姜泽轻咳一声，对着幼崽们说，睡着的小崽把手举起来。

结果大部分幼崽都举起了手，有的还甩起了尾巴，抡在兽皮上啪啪作响。

谢利先是一愣，接着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

傍晚，谢利帮着姜泽一起做好了晚饭，依旧是幼崽们吃少油少盐的清淡款，他们吃有滋有味的成人款。谢利在心里念了句对不起，接着就把小崽们抛在了脑后，愉快地享受起了他的晚饭。

等到天黑，搭了一天房的兽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回了家，来接幼崽的多是亚人，他们的身上也沾了不少尘土，表情却不是太疲惫。幼崽们一见到自家爸爸就会笑着扑过去，抱着对方腻歪好一会儿，然后被爸爸拎着过来和姜泽道别。

他们见到谢利在姜泽这也不惊讶，亲切地打过招呼后就回家，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了这件事。

谢利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娱乐方式还是太少了。”

送完所有幼崽，姜泽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他把做多了没吃完的食物都给谢利装上，放在中午给他的那个筐上，变成了颇有分量的一堆。谢利就端着这沉甸甸的一大筐回了自己家。

他家是石头房子，然而只有四面的墙是，顶用的是树枝上搭兽皮，兽皮上盖干草的模式，比起帐篷来是强点，可没有窗户采光，好在兽人在暗中也能视物，才没变成黑暗中摸瞎的窘迫。

谢利找了张干净的兽皮铺好，把姜泽给他的食物一样样摆出来。

晚饭的主食换成了红薯，个头比他的手掌还要长，所以哪怕这个食物有着对幼崽来说吸引力最强的甜味，他们最多就吃下了半个。用来搭配红薯的菜是炒肉，姜泽用着一口装下三只幼崽都不嫌拥挤的铁锅，把幼崽们带来的肉切成片，炒出的油脂渗入后面加进去的野菜里，谢利连吃三碗才停。

“就算是以前在部落里也没有吃得这么饱过。”

谢利拿了个红薯慢慢撕着吃。

姜泽问了他那么多关于近路的事，却忘了问谢利要不要一起；谢利没有直说，却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和对方一起出去。

当初他的父亲战死，身体虚弱的爸爸被部落以治病用的药太贵为由赶了出去，谢利是兽人，本来是可以留在部落里，但看着那一张张恶心人的嘴脸，他坚持要和爸爸一起走。两个人没什么行李，也带不了太多东西，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这里。

走了那么远的路，脚都不知道磨烂了多少次才到的地方，现在竟然要主动从这里走出去。

谢利把剩下的红薯一口吞掉，他打了个饱嗝，将剩余的食物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