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在二人的“民宿”里吃的,依旧是李来娣给两人送的饭。
林逐月本想着,要是再去李来娣家吃饭的话,就跟她爷爷说点儿什么需要李来娣帮忙之类的借口,把李来娣带走一起摸鱼。起码她们在的这几天,还是可以让李来娣少干点活的。
结果李来娣并没有带她们回家的意思,这应该不是林逐月多想了。她看得出来,李来娣似乎对带她们两个“回家”这件事情感到抵触,她希望她们远离村子,最好马上就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这让林逐月更觉得奇怪了。
李来娣看起来并不是那种排外的性子,她虽然有些内向,却是个十分乖巧听话的小孩,这与林逐月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的认知相反。
她明明对两人很是亲近,却总是希望两人离开……再加上她先前说过的一些话,显然是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可她并没有对她们开口。
等再熟一些,就再问问好了……可是她们明天也该离开了。林逐月就这样怀着纳闷儿的心情进行了午休,中途还被村口的汽车喇叭声吵醒,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从外地回村了,排场还挺大,素质却不高。吓得林逐月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睡过头了,错过了大巴返程的时间。
她掏出板砖手机看了眼日期,确认不是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好吵啊。”林逐月埋进被子里,向望野抱怨道。
“是有点吵。”望野点了点头,还帮她掖了掖被角。林逐月还以为她要说点别的什么,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后续,便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睡去。
等林逐月再次醒来,意识清醒之后却发现房间内只剩下自己的身影。
“望野?”
林逐月四处喊了几声望野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
“人呢……”
屋内没见什么踪影,林逐月出门踏上寻找望野之旅。在李家村内人生地不熟的,林逐月第一反应便是到村长家问问。
没想到竟然真的在这里见到了望野,看来只是她闲着无聊走来串门了,林逐月感叹——如果不是此时望野身后还有个眼眶通红的李来娣的话。
嗯?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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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啊。”
听林逐月像是梦话一般的抱怨,望野也注意到村口的异常动静。她的听力远超普通人类,因此在林逐月耳中的吵闹动静,在她耳中却会更聒噪一些。
喧闹是世界的日常。
以往她会下意识屏蔽掉这些多余的响动,而此时却有些不同。
她耳边的那些声响不自然地放大,望野觉得有些稀奇。这感觉像是她的【天赋】还存在时那般,她仿佛耳闻目见般身临其境。
因着她的天赋消失,已经很久未听到过如此具体的“画面”了。
她能听到轮胎碾在地上急刹发出的声响,紧接着是几个男人下车的动作,车内还有一个女人,她腿脚并不方便,下车时更谨慎一些。
她也跟着下来了。
那几个男人在扛着什么东西运输。
那东西在奋力挣扎,不断扭动着,却被扛着它的男人拍了一下。
“它”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
……难听得像是在骂人。
这是在做什么?望野不太懂自己脑中的“画面”该如何组合。但这种感觉已经许久都未有过,为何她的【天赋】在此时像是被触发了一般呢?
她的天赋不是都弃她而去好久了吗?
出乎意料地,望野又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叹息。这声叹息似乎与先前的画面无关,却仿佛成了整个【天赋感应】中最重要的画面。
虽然是叹息,却带着望野难以忽视的痛苦。那女人似是身处什么无尽的绝望之中,陷入在极为悲伤的情绪下。
她像是哭到流不出眼泪,喑哑到说不出话。她的痛楚无法表达,最终只剩下了叹息。
太清晰了,像是谁在她耳边呢喃那般。
望野看了看再次进入梦乡的林逐月,决定只身前往现场,看看是什么场景,竟然像是“触发”了她的天赋。
说不准能在这里找到她们久未进展的正事。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向村头走去。
这与去村长家的方向是一致的,因此,望野在看到躲在角落偷窥的李来娣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意外。
李来娣却是惊讶极了,她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却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李来娣做贼般探头看了一眼那辆车停下的方向,确认无人发现她后,极为慌忙地朝望野招了招手。
望野虽然不理解,却还是照做。李来娣却嫌她动作太慢,蹑足屏息,以房屋做掩饰走位一番,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腕,慌里慌张地拽着她回了家。
此时村长并不在家,估摸着是与先前的那些男人们在一起忙碌。李来娣极为仔细地关上了门,进入“安全区”后才向望野询问道:“望野姐姐,你,你怎么出来了?”
望野摸不着头脑,她不应该出来吗?
“算了,算了。姐姐你先在这里,千万不要出门!等我安排,再出门。”
李来娣此时如同一个拿小孩没有办法的大人,神情严肃地安排着望野。
望野被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打动了,点头应了下来。
“行。”
看她配合,李来娣忐忑的心情才放松一些,还没等她舒一口气,就听到了家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她紧张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试图寻找能把望野藏起来的地方,却是怎么都找不到。
望野这么高大,她自己能藏的地方是藏不下望野的。
一想到如果门口的人是她的爷爷或爸爸,那么看到望野在这里时会发生的后续的事……李来娣心一狠,一咬牙,把望野带进了那间爸爸爷爷已经很久都懒得去关心的房间。
望野不明所以,她听得出门外的人其实是林逐月,可她还没来得及对慌忙的李来娣解释,就这么被李来娣推搡着进去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李来娣好像是有些自己的小秘密。
没想到,进入那间“房间”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望野想也未想过的画面。
她好像看到了……那是,李来娣的……母亲?
她看到了那个疑似触发了她天赋的、发出了叹息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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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娣的心理建设已经做了几十层,却发觉在外面敲门的人是林逐月。
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好事则是来的人不是爷爷也不是爸爸,她就说这个时间的话他们两个是不会回来的。
坏事则是,林逐月怎么也跟着来了……她们两个人,虽然都是大人,却都令李来娣觉得不省心。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办法瞒着她们了。李来娣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关于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爷爷以及整个李家村在发生的事情的——
她的爸爸恐吓她不能告诉任何李家村之外的人,她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在被打了几十次后,她还是不敢开口了。
她不知道那些姐姐们现在都在哪里,可是李来娣心中总是觉得,那不会是像她的爸爸一样说的“好事”。
“小来,打扰啦。望野在吗?”
林逐月熟门熟路地摸进门来,脸上带着刚醒没多久的轻松神情,年纪轻轻却承担了太多的李来娣觉得有些疲惫了。
“在。”李来娣叹气。
她再次关上了门,带着林逐月来到了望野的所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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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逐月也和望野一样,被这副情景吓了一跳,像是脑内处理不来这样的情景一般,顿在了原地。
“这,这是?”
林逐月看了看望野,又看了看旁边目光中透着麻木的女人,心里有了些可怕的猜测。
望野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妈妈。”
李来娣这样道。
角落里的女人在听到李来娣叫的“妈妈”后,像是识别到了什么关键词的机器,呆愣愣地朝声音的方向看来。
有些脏乱的头发与衣物遮盖着她的面容,林逐月和望野这才看到“妈妈”的样子。她整个人都干瘦得脱相,难以分辨出年龄,那双空洞的眼睛黑漆漆地透着麻木。
还不等二人看清她的容貌,她就如同极度惊恐一般又低下了头,手上做出遮挡的动作,挡住了自己的脸。
“妈妈……妈妈……”
女人的声音沙哑,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称呼,不知是在应和李来娣叫的“妈妈”,还是在呼喊着自己的母亲。
“妈妈……”
李来娣的眼眶早就红了起来,她没忍住落下了眼泪。
日复一日的痛苦令她感到麻木,她还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从未成功说服过自己,像周围所有人那样“接受现实”。
这是她的妈妈……她的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
见到李来娣哭泣,那女人神情有些激动,她好像想要上前来安慰李来娣,可物理上的限制却令她根本无法付诸行动。
那是望野和林逐月都一眼注意到的事。
女人的脚踝处缠绕着镣铐一般的铁链,就这样把她束缚在原地。
那是枷锁,却并非唯一困住她的存在。
“妈妈……”
女人也跟着哭了。
望野能看到铁链上不知是用什么划出的痕迹,像是有人尝试过无数次般,想要把镣铐砸开。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后,面临的只有失败。
或者说,或许成功过,可最终结果依旧是“失败”。
她依旧还在这里。
“妈妈不哭。”
李来娣三两步走上前,想要给女人一个拥抱,可女人察觉到有人靠近后却立刻开始挣扎,整个人充满攻击性。她伸出了自己带着脏污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攻击在李来娣身上。
林逐月看到她手腕上也有被金属禁锢过的痕迹,不知道那伤痕的主人曾经有多么用力地挣扎过,才会变成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
李来娣却已经习惯了,她顶着女人的攻击,轻轻地擦掉了对方眼眶中的眼泪。
女人木然的神情昭示着她的神智并非清醒,她只会不断地重复着“妈妈”二字,又掐又挠地拒绝李来娣的靠近。
李来娣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想离她靠近一些。可是在女人的抗议下,李来娣最终还是放弃了给她一个拥抱。
她的妈妈曾经是喜欢她的拥抱的,可是,现在妈妈生病了。
“对不起。姐姐。我的妈妈,她……她生病了。所以才会这样。”
她话中带着哭腔,不想让姐姐们对自己妈妈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妈妈生病,是因为爸爸。是因为爷爷。
“爸爸和爷爷……做的是错的事。我想带妈妈逃跑,可是被爸爸发现了。
“爸爸要打断我的腿,妈妈为了保护我,冲上去打了他。爷爷却拿着刀……妈妈她,受伤了。
“妈妈……再也没办法说话了。爸爸把她锁了起来……”
李来娣不太会组织语言,想到什么不成句的句子就跟着说了。按理来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这样漫长的故事,可此时却好像已经足够解释得清了。
林逐月听得握紧了拳头。
望野却只是沉默着,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淡的神情。
听李来娣讲完这些,望野也跟着向李来娣母亲的方向走了几步。
“姐姐!”
李来娣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想要提醒她自己的妈妈会无差别攻击所有靠近她的人这件事,却见望野蹲下身子,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女人脚踝处的铁链就这么断掉了。
李来娣愣愣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画面。她曾经试过那么多次,她妈妈也试过那么多次,可没想到望野竟然能……
望野却是习以为常,林逐月也没什么感触一般,她只是认真地冲着李来娣道:
“危机解除。”
“现在,我们去把你的爷爷和爸爸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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